嚴格說起來,它們蒼白、憂鬱、迷惘,充滿了對生命、真理固執的探索,而撒
哈拉的一系列故事,健康、豁達、灑脫不羈。
“出國以後,我就沒有再接觸過詩、書和文學了。等《中國飯店》寫出來以後
,一看,我就說,這不是文學。跟我以前的作品完全不一樣。”我忽然有一種說不
出的傷感,我變了,我所寫的,不再是我過去關心的人生,現在所寫的,都是我的
生活,技巧上不成熟,只是平鋪直敘述說彤活。”
只是,筆也再沒有停下。
生活,是一種更真實。
她想起在文化學院選讀的哲學課程。
“哲學並沒有使我找到生命的答案,我唯一學到的是分析。研究哲學,對我是
一種浪漫的選擇,當初以為它能解釋很多疑惑,事實上,學者的經驗並不能成為我
的經驗。”
她換了一個坐姿,抱著膝蓋沉思。深藍幾何圖案的地毯上,擱著菸缸、茶杯。
書桌一角的檯燈,灑下柔和寧靜的亮光。
“我只能說,生活把我教育出來了,哲學是基礎,人生,根本不能問。”
沙漠給了她答案。定下來後,幾乎拋棄了過去的一切。
她開始對四鄰產生關切∶“以前的好奇還是有距離的。好奇的時候,我對他們
的無知完全沒有同情心,甚至覺得很好,希望永遠繼續下去,因為對一個觀光客來
說,愈原始愈有”看”的價值。但是,後來他們打成一片,他們怎麼吃,我就怎麼
吃,他們怎麼住,我就怎麼住。”
不會再把鄰人送來的駱駝肉偷偷開車到老遠扔掉了,對於風俗習慣,也不再是
一種好奇的觀察。
“我成為他們中的一份子,個性裡逐漸摻雜他們的個性。不能理喻的習俗成為
自然的事,甚至改善他們的原始也是不必要的。”
在她眼裡,他們是很幸福的一群人。
許多沙漠朋友問∶“你認為撒哈拉怎麼樣?”
她反問∶“你呢?”
“我覺得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她重重的說著“最”,代他們深吸一口
氣。
“你有沒有看過樹?有沒有看過花?你覺得怎麼樣?”她又問。
撒哈拉朋友說∶“在電影上看過。但是啊,你有沒有看過沙漠的星空,我們的
星,都像玻璃一樣━━”撒哈拉人對這片大漠有著無比的熱愛,她住久了,也有同
樣感覺。“想到中國,我竟覺得那是一個前世,離我是那樣遠,遠可不及。”撒哈
拉的家,就此開放了。駱駝肉做菜,也發覺不是那麼不可忍受的事了。結交朋友,
認識環境,《懸壺濟世》和《芳鄰》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她告訴我,在沙漠裡學到最大一門功課就是“淡泊”。
(反過來說也許是“懶散”。)“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名,也無所謂利�
他們就是沙漠裡的一種產物,跟沙漠裡的一塊石頭,一朵仙人掌上的小花一樣,屬
於大自然。”
他們從不抱怨冷,從不抱怨熱,也許知道世局,但並不關心�如果每一個人都
像撒哈拉人,這個世界不會進步,但至少和平。
“更可貴的,他們是非常快樂的民族,可是並不刻意追求�這是最高的境界,
也是最低的境界。”
她說,沙漠裡,物資的需求幾近於零,但仍然有精神生活。他們不一定了解宗
教的真正意義,對於回教的“律”卻信守不渝。他們也沒有看過繁華世界,有水喝
,有駱駝肉吃,就很滿足了。
“政治意義還是要被瓜分時才恍然覺悟的。他們只知道自己屬於沙漠,甚至很
有錢的沙漠人到德國留學,回到沙漠後,還跟我說∶“多麼快樂,又可以用手抓飯
吃了!””
說這些話時,態度是專注嚴肅的,但是,她的笑聲、手勢、連帶彈菸灰的姿態
,都十分俏皮、坦然,人事風霜的歷練,似乎使她反璞歸真。
她一直是理想主義者。
“學校並沒有給我什麼樣的教育,而且,我一直希望離家出走,見識更廣闊的
世界。”
哲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