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滿目腥紅,滾到嘴邊才知是血。眼中的輪廓分崩離析,他只看見人形的線條不斷折斷,坍塌,像竹枝燒到盡頭時應聲拗裂的樣子。
泥沙嗜血,挾風攻入口鼻,牙齒打顫時都能聽見沙礫喀吱作響。他終於哽咽開口:“我沒有被冤枉……我不想申冤!——王獲,我求你,求你放過他們……!”
王獲好整以暇看著自己的心腹們一劍劍輪著砍下去,唇邊含笑,口氣猶是涼涼的:“不、不、不,陳將軍有冤情嘛。鶊雲港失守,騫字軍大敗,既然你是冤枉的,那有罪的自然就是下邊的將士囉?他們不抵罪,誰來抵罪啊?嗯?”
“不,我有罪!是我有罪!”他聲音嘶啞得厲害,淚水衝過臉龐,滿面塵土也裂開一道淒厲的痕跡,“求你,王將軍,求你不要再傷害我的弟兄們……我認……我認罪。”
“聽不見。”王獲在明耀的環首刀上呵了口氣,慢悠悠又擦亮了一層。
“我認罪……!”他喉中血腥順著一聲大喊衝破閘口,人不由得一嗆,劇烈咳嗽,身體蜷曲。被王獲鐵靴釘在地面的右臂已經痛到喪失知覺,只隨著肩胛一起一伏而急促痙攣。
王獲愉悅的表情映上刀面,卻極為怠惰,細細把刀從頭到尾再擦一遍,才朝旁邊一使眼色,下劍的兵士終於停手,後方立即有兩人齊上,把他從沙地上拖了起來。右臂下的裹布一團汙血溼嗒嗒滲開。
刀面托起了他幾近昏迷的頭顱:“我問你,鶊雲港戰敗,將士傷亡慘重,平民生靈塗炭,是誰的過錯?”
“……是我。”他虛弱地動了動嘴唇。
“你可是指揮無方,用兵失策,致使海寇大勝我軍?”
“是……”答話麻木不仁。
“你遭到寇匪襲擊,卻驕傲自大,自以為精明,拒絕求援,延誤軍機鑄成大錯,可是實情?”
“是。”
“我軍大敗後,你試圖推卸罪責,捏造流言,誣陷同在浛州留守的我,是否屬實?”
“是。”
王獲舒暢地笑了:“數大罪狀皆在,鐵證如山。陳焉,你可知罪——”
“我,知罪。”他眼前的白日明晃晃地照著,身體全然無溫,心灰意冷。
“早這樣豈不省事,我也不必再向朝廷多報幾個‘不治身亡’的‘傷員’人數。甚好。”那種含笑的腔調令人毛骨悚然。王獲懶懶地挪了挪襟口的衣物,掏出一份卷宗,客氣地摔在他跟前,“總算肯認罪了,那就把這東西一併畫押了吧!”
他空洞的目光微微動彈一下,看住那起首的“悔罪書”三個大字,心頭百感交集,大悲大怒之餘,失聲一笑,再細讀那案宗上種種討伐抨擊,字句刻薄,大肆鋪陳,愈發垂首沉沉大笑。王獲冷眼瞥著他直到笑畢,目光鄙夷。許久,他稍稍昂起臉龐,沾滿碎髮和血的嘴唇張了張。王獲料他是要畫押,立刻揮手,一人果真小跑著迅速將印泥帶到。
“將軍!不可呀——”荒地那頭呼聲震耳,幾人騰身欲起,卻被王獲的心腹兵士野蠻地一棍杖倒在地。然而杖木毒打卻壓不住更多更高的聲音,“不可以畫押啊!”
足矣。得此一句,死而無憾。
他微微一笑,漠然地劈手開啟端過來的印泥,只抬手摸上唇角,讓指頭沾滿鮮血,伸手重重在那悔罪書上按下一枚血淋淋的指印,力道極深,久久不松。
王獲鼻中哼出一絲氣,蹲下身子,陡然掐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將他的手扳了起來,忽地微笑著湊到他耳邊軟軟一句:“陳焉,我與你房師呂虢本是同輩,又出身士族,這麼多年下來,居然只能跟你這個窮木匠家的兒子權位相當。你也覺得這不公平罷?”
他低著眼,沒有半點回音。
王獲哈哈大笑,倏地把他的手甩開,眉飛色舞地喝令左右,將他丟入死牢等候問斬之日。鐐銬在青天白日下拖出一道蜿蜒的血跡。
死牢內的偶爾會有一縷陽光。藉著草木飛灰,影影綽綽,他靠著牆能默默看上一日。
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而唯一沒有料到的是,他竟然沒有等來行刑的訊息。
等來的是王獲一張鐵青的臉,和一個京官模樣的年輕男人。他們一起走入獄中的時候光線極差,充斥著灰燼的白光如毒蛇吐信,一來一回在兩人的輪廓線上穿插。他虛弱地挨住牆,才勉強撐起身體,眼神無光地盯著面容模糊的陌生男子。他一直以為那是來宣讀賜死聖旨的人。
“陳焉,你真走運。”王獲臉色難看到極點的一句話讓他隱隱察覺不對。
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