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邊的腕子。謝皖回倒是一臉不在乎,默默吃了一會兒菜,又說:“丟人吧。要是幾年前,我死也不願告訴人,現在心境已經冷靜許多。不怕你笑話。”
“不,大夫,我,我不會。不會笑話您。”陳焉嗓子有些疼,聲音略顫,眉間鎖住一絲痛苦之色,良久才低著睫毛望向空空酒盞,長嘆了一口氣。他低聲道,“我……確實在泗州服過役。這手,也是戰亂時被敵軍斬斷的。”
謝皖回把目光停住在他臉上。
陳焉默然搖了搖頭,將酒杯重新斟滿,再喝一盅,神色黯淡:“……我家世代聚族村落中,族人大多目不識丁,只因老父遷居城中做木匠,籌了一點微薄積蓄,恰又結識一位私塾先生,將我託給他,我才有幸讀書認字。之後徭役徵兵,我被髮配泗、浛兩州,戍營數年……後來在一場激戰中右臂殘疾,自此退出軍籍,回到老家鄉下。本想安分地種田耕地,可老家的叔伯兄弟往來生疏,何況鄉里人極其忌諱殘疾,雖然嘴上不說,可明裡暗裡總在提我右手的事情。先父原已遷出村子,沒有居所,我只能寄人籬下,整日聽著冷嘲熱諷,凡是有喜慶之事,更要隔屋閉門,免得給別人添晦氣。我不願做人累贅,就辭了鄉里,北上聿京謀生。”
“原也覺得你這般個性,不像是做生意的出身。腸子都不會略略彎一彎,更不懂油嘴滑舌。倒有幾分像行伍中人。”謝皖回靜靜聽完,期間已飲了一兩盞,把手續斟。酒味似苦,他眉頭始終未展。
陳焉將心中藏匿之事道出一半,微微暢快,果然輕鬆不少。他自嘲地一笑,也陪了幾盅。
兩人有一小會沒再說話。席間唯有細微的碗筷響動,杯中酒滿酒落,幾巡過去,桌面又落了好些鮮嫩淡黃的桂花苞子,嬌俏生香。謝皖回喉間似有一絲薄薄的火沿著線兒燒了上來,直入額頭,卻是油料不足,只得七八分火候,緩慢燎烤,他眉梢眼角漸漸起了一兩分桃花般的顏色。
他看陳焉低頭自飲,眼睛稍有不滿地微微眯了一下,端起青釉杯子,冷不丁就著陳焉的杯一撞,“鏘”地一響,未等那人吃驚抬頭,謝皖回已昂首喝了。陳焉見他似乎有點醉了,忙輕輕攙住,謝皖回卻反手抓住他的左臂,沉聲說:“陳焉,你若早將話講明白,那多痛快。以前你總是避之不談,我看著不舒服。從今往後,你我之間若有話,直說便是,少給我繞彎子。”
陳焉聽他這樣說,臉色卻是凝重起來,遲疑片刻,終於輕輕坐直身子,直視著那對烏黑透徹的眼眸,語調莊重:“謝大夫,既然您要我把話直說,那我就借今日重九,將一直想講的,全坦白講了吧。”
“講。”謝皖回分毫未覺他眼中的執著,還在持杯喝酒。
“……我,”陳焉略微一頓,抿緊了嘴唇,放低聲音慢慢嘆道,“其實我也早知道,大夫您在糕點裡放了藥材,為我止疼。那‘藥罐’、‘試藥’一說,也不過是個藉口。您是不想收我報酬,又免得我面子上難堪,才編出那樣的理由,給我……治手臂的傷,對吧。”
謝皖回手中的酒停了。酒色微晃,醇香生光。他沉默須臾,依然盡數喝了乾淨。
陳焉見他沒否認,長嘆一聲:“謝大夫,我若再對您說什麼‘知恩圖報’、‘結草銜環’之類的話,只怕您會覺得我只有嘴上功夫,沒有真心誠意。這麼長時間蒙您照料,我是木匠,卻不是木頭,何曾不知您用心良苦,也不過一直沒有說破罷了。我是個沒了一邊手的人,但我也感恩,也希望可以報答您。既然,今天您說我們可以把話都講明瞭,我不妨如實相告——我從來沒有真正為您做過什麼實實在在的事,請您務必給我一個這樣的機會。陳焉定然盡心竭力,義不容辭。”
那個人緘默不語。陳焉這時緩緩一動,手心裡一點溫暖結實地按住謝皖回的手。手背微涼。
“無論您想要我做什麼,”他聲音懇切地說,“請一定,告訴我。”
秋日的徐風下,那一對略含醉意的眼睛回眸望他,眉角桃花的顏色褪了三分,尚有清凜之態,像初剪的一朵燭花,一剎那冉冉有光。他沒有掙開陳焉的手,只斜著一挑眉,嘴唇微啟:“當真?”
陳焉怔了怔,下意識點點頭。
一綹烏絲垂下眉梢,顯得頰邊酡紅有了畫意。謝皖回雙眼猶醒,凝神看住陳焉,似醉而非醉。
“那麼,”他淡然開口,“我想看你舞劍——”
【南柯巷】?
木樨院,菊花酒,暖陽午後。一段白刃脫鞘,銳色如昔。
只是多了個看劍人。
他端平長劍,劍刃上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