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住院門,靜靜等人過來。那時,他會突然想,如果手臂的痛一直痊癒不了,也未嘗不可。
萬一好了。他想。也許,以後再也不能天天相見了。
【南柯巷】?
回春醫館的內院有一株木樨。重九那天,陳焉從樹下走過,肩頭捎了一枚淡黃白的花骨朵兒,澀澀地打著顫。
歸溪大市中有南州商賈經營水族魚鱉。這天,他取了一貫銅錢,買回兩尾新鮮的黑鱸魚,多付了小販十五文,代為剔骨去鱗,另購回蓴菜,魚醬,豉汁,桔皮,苦酒,青蔥等物,待東西齊全,日頭不過隅中,他離開七里,回到二里南柯巷。
入了醫館便有一陣桂花香。他行至庭院,遙遙望見牖下炊煙裊繞,隔著繩紋,窗後的謝皖回正捲了半臂高的袖子用細絹篩白麵。門半敞,陳焉仍舊輕輕叩了兩下。裡頭的人懶懶地應了聲,他才邁進屋,將手中的鱸魚等物擺上灶臺,一邊拿眼細看謝皖回的動作。
見他篩勻了面,傾入銅缽中加了水和蜜汁撥成糊狀,成型後分作數塊,抓了一把旁邊盛著的桃脯,青果,烏棗,核桃等各色果脯撒開一層,另用澄金的玉米麵蓋住,塗上薄油,捲入竹箬放進蒸籠。動作相當熟練,想是平日做小點出了心得。陳焉微微一笑,也動手洗了蔥,刀落間如碎白的雪花灑開,隨後一邊將魚下醬料醃製,一邊問謝皖回:“今天重九,大夫怎麼沒出郭去登高?”
“往年曾跟師兄和嫂子去,”謝皖回低眼添著柴火,“其實也膩了,不過圖個熱鬧,聚一聚。”
他略略停住手裡的動作,輕聲問:“那今年怎麼不聚了?”
“把那邊的碗遞過來!”謝皖回突然抬高聲調命令了一句,頭也不抬,伸手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等著他遞。陳焉收回視線,心頭有些暖,依言遞了碗過去,不再問起。
兩個人都沒說話。偶爾謝皖回吆喝他拿這拿那,而大多時候都只聞炊具響動,蒸氣輕拍。陽光往西偏了幾度,一絲木樨香搭上窗臺,偷得半日閒,倒也安謐愜意。
陳焉燉魚的那會兒功夫,謝皖回走出庭院,在桂樹根下挖出去年埋下的兩壇菊花酒,颳去罈子上的泥,又將院內石桌上的細碎桂花掃乾淨,擺開碗筷,放了兩隻青釉杯。少時,菜色皆齊,重陽糕也新鮮出爐,案上排出好幾碟小菜,等陳焉收拾好庖房中的雜物出來,謝皖回已斟滿了酒,兩人入座。
剛坐下,謝皖回突然一揚手,陳焉只覺自己胸口“啪嗒”一敲,潛意識伸手去接,卻是一隻沉甸甸的柳青色錦袋。謝皖回淡淡說:“今早出城採回的茱萸枝,留著吧。”
陳焉低低道了謝,小心翼翼收了佩好。
秋陽煦日,他心中微暖,先動手將一尾鱸魚的白肉剔了最鮮嫩的一塊下來,夾到謝皖回碗中,有些靦腆地微微一笑:“嚐嚐,南州的黑鱸,平時總不捨得買這樣矜貴的東西,今日重九天,我試著依照家鄉口味燉了兩尾。不知好不好,大夫您莫嫌棄。”
謝皖回沒說話,動箸把那塊魚肉送入口中,咬下去,滿齒生香,鮮美滑爽。濃濃的南鄉味。
“挺好吃。”他意猶未盡吮了吮筷子尖。陳焉鬆了口氣,見他喜歡,唇角不由露出一絲笑容。可謝皖回手中食箸輕輕往碗邊一落,覆掌按定,口吻不著痕跡,“泗州的魚,也是差不多的做法吧。”
陳焉一僵,聲音盡失。
謝皖回淡然挪開手,將一盞與黍米合釀的菊花酒推到他面前,自己則端起另一隻釉杯,喝了大半,才緩緩道:“陳焉,其實你不僅去過泗州,以前還從過軍。蘇合之役,你也曾親身經歷吧。你認為我真的犯傻,見到那般光景還猜不出七、八分來?——我沒說破罷了。”
千百般掩飾,到頭來卻是薄如箋紙,抵不過這一句話單刀直入,正破其心。他張了張嘴唇,終於預設,只一口飲幹那酒,雙眉微顰。
“我們也不生分了,對我,你沒必要瞞什麼。”謝皖回不溫不火攜了袖,動筷在桌上揀了幾樣菜餚,先放在陳焉碗裡一些,隨後也往自己那兒撂了兩塊。他神情平靜,眼睛有一兩點微光漾動,沉默之後,開口時鼻音稍重,“往事這種東西,說多了,心裡頭自然也就坦然下來,其實除了自己,誰在乎。就像那年我師傅突然病發,師兄剛入宮不久,抽不開身,他第二天晚上便辭世了,後事都是由我一手打點的。入柩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咬破了嘴唇,師兄說我滿口的血,嚇人極了,好多天都是枕著墳頭睡的。這些事,我不提起,有誰會記得。”
陳焉臉色微微蒼白,手掌握拳桌上,抵著石頭,卻是猶豫了,沒能握住那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