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然開朗處,他不由恍然。原來全是他自尋煩惱。謝皖回這樣出挑磊落的人物,若能把他當朋友,已是萬幸——這難道不正是他所求?
想到此,陳焉的心靜了,笑容漸漸明朗。謝皖回見到他忽然閉目微笑,驀地有點兒詫異,不料陳焉雙眼驟然睜開,瞬間低身撈起一把木灰,“噌”一下抄水的動作如飛燕穿雨,未等謝皖回反應,黑光驟來,一顆糰子重重在他肩頭炸開了花,聲響極大,迸開好一股灰渣,謝皖回下意識一避,躲沒躲開,倒差點摔到地上。
“哈哈哈哈!”陳焉不由大笑。
“好你個……!”謝皖回一闕白衫盡是灰渣,還打溼了好一塊,他從震驚回過神時,喉間一緊,咬牙切齒指著陳焉,才恨聲罵不到半句,陳焉居然又要去抓木灰,而那該死的水盆居然還離陳焉更近。
謝皖回料定攔他不及,便三兩步躍過去奪那盆子,誰知陳焉看見,也伸手去搶,兩人幾乎同時夠著盆邊,卻因為施力不均一個趔趄,整盆水橫空翻出,潑了一地,不知濺了多少水珠子在他倆臉上。
木灰被就是些細渣,被水打溼,待謝皖回下意識用袖子一抹,本來還是痕跡,如今全抹一塊兒去了,還挺刺手。謝皖回恨得直甩腕子。
陳焉看見,忍不住“哎喲”一聲,愈發笑得厲害。謝皖回被他笑得窘迫,恨不得立刻也在他臉上塗上幾層灰渣,人一急,橫豎也是髒了,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著地上的水往灰泥裡一抓,連糰子都不揉,直接朝陳焉擲去。
陳焉雖然只有單手,可動作敏捷,閃避的功夫驚人,輕輕巧巧,居然躲過謝皖回雙手好幾次襲擊。他一面躲,一面也學著那人抄起一團溼泥,一旦出手,毫無虛發,次次都不偏不倚逮中謝皖回。
謝皖回一連著了他好幾個糰子,氣得發抖,心急之下嫌腳上那對木屐礙事,索性蹬開,赤足踩進一地泥水裡頭,就要繼續。陳焉見了不免一驚。他生怕院子內落下什麼尖利的東西,若謝皖回不慎割傷腳,可怎麼是好,連忙停手,正要喊住他,謝皖回哪裡肯放過他這個破綻,劈頭就是兩三下。陳焉擔心他亂跑,只好站定任憑他亂扔一氣,不多時也渾身泥水,溼淋淋往衣襬下滾,長衫無一處乾淨,慘不忍睹。
等謝皖回洶洶勢頭略減幾分,陳焉抹了一把臉上的灰水,一邊低嗆,一邊無奈地笑著告饒,站在原地好聲好氣賠了半日不是,謝皖回好歹解了氣,方才最終歇住。
那個人半臉灰渣,半身泥水地捲起兩邊袖子,溼嗒嗒還滴水,神情竟還一本正經地斥道:“姓陳的,竟敢砸我——不知道我厲害麼!”
陳焉看他活像剛從泥堆裡撈出來的,神色語氣居然全無戲謔,嚴肅非常,極為不搭調,實在撐不住嘴角上拔,幸虧手掌及時捂住,才沒笑岔氣,一時喘不過來,漲紅了臉又是咳,又是嗆,衝謝皖回不停擺手,卻是說不出個字來,只顧悶笑。
“你還不服氣?”謝皖回高聲喝道。惡狠狠的語調,以及和惡狠狠扯不上關係的臉。
“服氣,服氣。” 陳焉瞧了一眼之後,愈發笑得連站直身子的力氣都沒了,胃痛不已,差點沒蹲下地,“厲害,您厲害……”
謝皖回被他笑得心煩,白了陳焉一眼,乍地抖直了衣袖,凜然一轉身就要回他的醫館。走出兩步才突然想起自己一身泥濘,滿袖灰渣,狼藉得不成樣子。
要是就這麼走出去,他謝皖迴向來出落乾淨的模樣……只怕盡毀。
他愣住半晌,抬手將自己臉摸了一摸,火苗抑不住竄上喉頭,攥緊雙拳,一回身,大步趟過水趕到陳焉身前,恨恨瞪著他的眼裡似有九分尷尬一分羞愧,幾欲開口,到底擱不住面子。好容易牙縫裡跳出幾個字:“有……有梯子麼?”
巷子內恰巧路過的行人忽然聽見陳木匠家中一陣放聲大笑。
路人皆不明所以,面面相睽。都說這陳師傅平日是個木訥沉默的人物,不知竟有什麼喜事,叫他笑成那樣。巷人難免竊竊私語,湊足了幾日的嚼頭,猶有滋味。眾說紛紜,各自猜測。
可沒有一個人猜中——回春草堂的謝大夫,當日是翻牆回到家的。
陳焉含笑睡了一夜。
唯一讓他睡不著的,是右臂的傷。倒不因為患處生疼。謝皖回下了藥,紮了針,日復一日下來,他的舊傷居然已經不怎麼發作了。
謝皖回的醫術的確不凡。
可他依然沒有睡得安穩。
當他熟悉了那個人過門的時辰,每日快到時候,他便會提早一時半刻收了工序,搬一張竹青小椅,坐在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