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3 / 4)

在的手做得粗活,卻做不得寫字這樣的細活。三張紙寫到三更天,滿紙慘不忍睹。他倦極而睡。

本不想勞煩他人。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天一大亮,他便簡單作了梳洗,懷裡揣著一張勉強能讀的清單,期望鄰里中有能讀書識字的,替他工整地抄上一份。

暮春立夏時節,清早乍暖還寒。一絲沁骨的風捎來了北地的凜凜凍氣,竄入他肩頭搭著的寬大披衫內,右臂的斷處忽地一陣瑟縮,疼從骨頭裡瀉了一大片出來,冷冷地浸著血肉。陳焉下意識蹙眉喘了一口氣,左手按了過去,懷中的紙卻被風一揭,“嘩啦”一下捲起數丈,直落而下,沿著巷內青石磚的街道跌跌撞撞掃了出去。

紙張隨風一抖,舒展的肢體卻被一角白衫截住,包住了那人的袍子下襬,擱住不動了。

陳焉吃驚地往上看,居然見到那日一張如覆霜雪的臉龐,怔了怔,立刻尷尬不已地把頭往下低。又叫人笑話了。

那謝大夫低眼斜斜一瞰腳邊的紙張,朝他撇嘴一笑:“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你平白長了一副好身板,居然連紙都拿不住麼。沒用。”

他雙頰隱隱燒了起來,然而羞愧之中又有幾分苦澀。他已是廢人,說不定真的連書生都不如。

那人微微一偏頭,再仔細往腳邊的紙面上看,眉梢往上一個斜飛,爾後似乎又有顰眉之色,低身把地上的紙撿了起來,上下讀了一遍,方悠悠問道:“你是木匠?”

陳焉點點頭。

“這字真醜。”毫不含糊,一針見血。那張白紙被一隻手猛地拍回陳焉懷中,手的主人早已揚長而去,踏入他家醫館,再不多半句客套寒暄。

怎能不醜。陳焉苦澀地嘆了一口氣,笑著搖了搖頭。左手寫出來的字,如何能不笨拙生澀?

就像他這個殘疾,叫人看了就難受。

【南柯巷】?

巷角一家棺槨店的夥計可憐他沒了右手,又見他中規中矩,溫良恭儉,便代勞抄了一份整整齊齊的單子。陳焉感激不盡。

木工活除了板材,還需錛,鑿,刨,鋸,鑽,銼,斧,刀,量尺,畫規,繩墨。樣樣俱全後,考究的便是手上的功夫。他從木材行取了木料,忖量自己不動繩墨規矩已久,惟恐手生,便先做了幾樣留著他家常用的小器物,權當試練,待模樣耐看了,再擺上櫃檯。

院子裡的老槐槁瘦,葉不遮蔭。夏初日光當頭,居然也有幾分火辣灼人,他挨著牆坐也沒能避開多少,幸好石頭尚有一點溼涼,解了炎熱。他用手不便,於是藉著一塊沉甸甸的壓石和幾根輔助的木樁,伸展繩墨,將丈量好的板材抵住刨刀,一下一下削平。鮮嫩的刨花有著木屑獨有的清香,堆在腳邊,卷卷的模樣頗有幾分乖順可愛。

忙著活兒的時候,隔著院牆常常會聽到有人悽聲嚎叫,有哭,有鬧,有折騰的,有撒潑的,最後都被一聲“怕疼就滾”喝住,登時死寂一片。

有時候,他甚至會輕輕笑出聲來。

不是不記得自己頭一回鬧了笑話的窘迫。可從窘迫到熟知,從熟知到習慣,習慣了,聽不著反倒有點落寞。

微微笑著,木色的刨花在他板凳邊上漸積漸密。一支不知哪來的常青藤在他身後爬了半牆高的時候,他的木器已經可以在鄰里之間為他籌一點錢了。陳焉終於略略把心事放了。幸好他還記得老父昔日最為擅長的荼南雕花,聿京人愛極了南邊的精細紋樣,在小几妝奩上刻上一些,京邑的女兒家總是喜歡的。

京人忌諱殘疾。起初,鄰里對他多有嫌惡,不願親近,自他親自攜了木器上門,徵詢意見,周圍的幾戶人家與他打過多次照面,也漸漸熟了些,閒暇時就會偶爾跟他搭兩句話。陳焉是新搬入的住戶,他們見了面生的,總喜歡把回春草堂裡的那位謝大夫拿出來大肆渲染一番,生怕他不知道底細惹禍上身似的。

陳焉聽了方知大夫姓謝,名皖回,也不是京城人氏。當年白髮鬚眉的老師傅帶著兩個徒兒從單州徙遷聿京,就在這歸溪二里的南柯巷開了醫館。老師傅藝技精湛,闖出了響名聲,京城士族平民都有不少慕名而來,散金求醫。

名師出高徒。老人家過世之時,大徒兒已被選募入宮,位居太常醫官,而小徒兒不願入仕,便留在了草堂當民間郎中,守著師傅的館子營生。謝皖回得了家師真傳,看病抓藥一手獨攬,偏偏那張嘴比他的醫術還要厲害,脾性乖張,火氣不小,許多初來投醫的人都被他罵沒了膽子,萎縮不敢近前。好在久而久之,一回生,二回熟,眾人都曉得他嘴上雖狠,手裡的功夫卻一絲不苟,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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