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要這劍何用?既已典當,也不再可惜了。再說,我這些天確實急需一筆錢。”
“唔,不可惜?那就怪了。”蔡申玉的摺扇搭在唇邊,明眸一轉,似乎屢思不解,“我那夥計雖然眼拙,記性倒是不差。我問他時,他還說當時那位客官臨走時千叮萬囑,尤為交待‘但求有一日遇上仗義行俠的真豪傑,識得這劍,心存愛惜,才好把這劍託付給他,也不枉它隨我多年’……既說出這般話來……我便猜,這售劍之人必有隱情,迫不得已才會上我那兒典劍。”
陳焉被他說中心事,神情潰散,彷彿遭了霜雪迎面撲殺而來,滿滿一懷冰冷。
他又何曾捨得?
可他一個廢人,縱是不捨得又如何!越是疼惜這劍,越是見不得它終日只能封於木櫝之中,朽於塵埃之間,辱沒了寒光白刃。
那不止是劍,更是他的過去。背井離鄉,遠赴京邑,為的不過徹底忘掉前塵往事。幾次想要將劍轉贈他人,到底狠不下心。這一回的燃眉之急終於逼迫他放了手,卻不料被典鋪的總當家道破一腔悲慟。陳焉眼底禁不住一紅。左手急遽顫抖,按上右臂。
看他臉色慘白,蔡申玉暗下猜測,笑了笑解開尷尬:“不過既然陳公子有難處,這劍暫時放在我這兒也成。那二十兩權當在下為借劍一賞,抵給陳公子應急用。他日你再來贖回,我定還你。”
謝皖回的聲音此時突然冷冷響起,聽不出是何情緒:“你說此劍難得,好在何處?”
蔡申玉意味頗深地瞟了他一眼,扇頭順著劍身一撩,頓在中段一行鴉青篆字上:“我說它難得,並不只因為鍛造精良,還因為這上邊‘威震蘇合’四個字。”
陳焉臉色驟變。
謝皖回眼神凌厲地盯著陳焉,口中卻繼續追問:“這四個字有何來歷?”
“啊,那來歷甚是有趣。”蔡申玉挑起一角眉,微微笑道,“蘇合本是泗州一座海防要鎮。八年前曾遭寇船劫掠,守鎮將領平庸無能,退兵三十里,致使寇匪猖狂西進,屠殺百姓,所幸泗州水師一路號稱‘騫字軍’的精兵趕到,不過一千人馬,居然逼退三千海寇,毀船數十。先帝為此龍顏大悅,特地降旨號令宮中名匠造劍一千,上刻‘威震蘇合’,賞賜給‘騫字軍’眾位將士。”
平地風起。陳焉緩緩閉目,咬了下唇。
“說到這,恕蔡某大膽一問……莫非,陳公子曾在泗州服過役?”蔡申玉顧劍自語,放沉了聲調,捫掌道,“提到蘇合之役,我倒恍惚記得南州水師中有個人,跟你同名——”
“當家!”陳焉驟地截斷他的話。啞然半晌,他方才微弱地補了句,“我,沒去過泗州。”
蔡申玉凝視他許久,收劍一笑:“那麼是我弄錯了。失禮。”
而謝皖回的眼自始至終盯著他。烏黑透徹,利可削鐵。裡頭映出那一點微光一如他們初見,輕易在他的喉尖釘下一枚細針,所刺之處不過微痛,深卻入了骨。他分明見過自己在書末的落款。白紙黑字,寫的正是泗州地名。
陳焉想到自己在他眼中不過是個騙子,一陣難過。
可那人卻一撇頭,表情冷峻,乜斜著眼看蔡申玉,冷不丁蔑然一笑:“日後還他?太遲了——你剛才說付了他二十兩銀子?自己數!”
說罷,一隻銀囊竟是凌空砸到蔡申玉懷裡,對方正睜大了眼欲說什麼,謝皖回劈手奪劍,淡淡一瞥“威震蘇合”四個篆字,唇角嗤笑一聲,冷眼對住陳焉愕然的臉,朗聲道:“陳焉,我跟你做筆生意!”
居高臨下將劍一下摔在陳焉面前,泥塵四濺。
“定金便是這個——”他斜著一邊眉,聲音清亮有勁。
【南柯巷】?
怎麼也忘不了。那人擲劍在地,凌厲的目光不容他有絲毫退卻。
當他迷惘問起那樁生意的詳情,謝皖回只極冷淡地回答:想到再告訴你。他愣住,蔡申玉在一旁饒有興致地微笑。
終歸又欠下他一個人情。
翌日大早,雨水又至。所幸細柔,只如一枚女紅最愛的繡花針,一針一線將瓦簷縫入溼漉漉的粉牆,打籽繡似地蒙了一層薄薄珠花。
陳焉一宿未眠。輾轉反側,從殘更到破曉,失而復得的劍枕在懷中,他卻反覆想著長劍落地的那瞬間,一對眼睛定定睜著,總合不起。他睡不著,也不想起身,好容易熬到那京商大聲拍門,他倦然下地,默默裹了預先稱好的銀兩出去。
那人見他來開門,口氣沒有半分客氣:“那漆還是沒幹吧?真是觸了黴頭,我這貨若早些運出,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