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懷是騎馬上山的。他一排一排地看著這片默默無語的指戰員的遺體,彷彿每次出征前檢閱著綠色的方陣。只是此時此刻,這群可親可敬的官兵們,再也站立不起來了。
他默默地走著,挨個兒的看著。晶瑩的淚珠,在他那從來沒有過淚水的眼眶裡滾動著,最後,滔滔湧流出來,無聲地撲落在腳下的草叢裡,很快沁入黃土中。
無名的草,在風中唱著輓歌。
七色的花,在淚中默默致哀。
彭德懷走到戰士老王的遺體前,揀起擺放在他胸前七尺白布上的破碎胡琴,凝視許久,又輕輕放回原處。
緊挨著老王停放的是小李。彭德懷彎下腰,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小戰士的髮際和額頭。也許,他感到了一種冰涼。他大手抖動著,渾身也在痙攣,一顆露珠一般的東西,滾落在小戰士那圓圓的臉上。
他很費力氣地站直了腰身,猛然眼前什麼東西一閃,又使得他身不由己地連打了幾個寒顫。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另一排被白布覆蓋著的勇士的行列裡,在一具短小的軀體前停了下來。他深深彎下腰去,伸出一隻顫抖的大手,從冷風掀起布角的地方拿起一把金燦燦的黃銅號,久久撫摸著。
他的眼前,浮現出了急行軍途中的那一幕……
“李小虎,還是一個天真的孩子……可是,戰爭……”
最後,他又來到王學禮的遺體前,來到長柱的遺體前,站了很久很久。
“彭總,入城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你還是先下山吧!”一位兵團幹部不知啥時來到他身邊,輕聲提醒著他。
彭德懷這才從悲痛中清醒過來。他捱了揉溼潤的眼眶,慢慢轉過身來,對站在身後的幾位兵團首長說:
“一定要在這兒立上碑子,建立一座像樣的烈士陵園,好讓這些指戰員們死後有個歇腳的地方。要讓後人記住,他們是為蘭州的解放、是為大西北的解放而犧牲的。”
彭德懷說完,又面對遺體,深深鞠了一躬,這才翻身上馬,朝著山下緩緩走去。
王學禮安詳地躺在花草松柏叢中。他面朝著天空,背下是厚實的黃土,雙目微微閉著,臉上浮著一層彷彿永不消逝的安寧與笑意。因為他看見了勝利,看見了紅旗插上了狗娃山頂。他沒有痛楚,沒有遺憾,他是在勝利的軍號聲中睡過去的。
蘇維仁頭上插著白色的野菊花,懷裡抱著未滿月的嬰兒,腿的兩邊站著兩個小女孩。她們不懂事地瞪大圓圓的眼睛,一會兒瞅著爸爸那張凝固著微笑的臉,一會兒望著媽媽那張浸泡著淚水的臉。
大一點兒的女孩,一條臂膀摟抱著媽媽的大腿,一隻小手扯住媽媽的衣襟,小聲地問:
“媽媽,爸爸怎麼還不醒來?”
小一點兒的女孩也問:
“媽媽,爸爸不睡在炕上,為啥睡在草地上?”
蘇維仁忍不住哭出聲來,如雨的淚水,紛紛撲落在兩個小孩仰起的面孔上。
“孩子,爸爸不會醒來了,永遠不會了……”
兩個孩子仍然不解地望著媽媽。
她跪下來,將嬰兒抱到他的眼前,說:
“你再看一眼咱第三個孩子吧!你寫信,說蘭州戰鬥後,要看孩子的……”
兩個小孩,也一左一右地跪在媽媽的兩旁。
突然,嬰兒哇地一下哭出聲來。
蘇維仁又一次慟哭起來。
兩個小孩在這一剎那間,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搖著媽媽的腿,大哭大喊著:
“爸爸!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在長柱的遺體前,跪著泣不成聲的巧姑。
她一邊哭,一邊採下周圍的黃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胸脯上。
淚水,無聲地落在他的臉上,一動不動,靜靜地閃著冷光。
她從胸前掏出一個小紅包,開啟來,是一個五彩繡荷包。
她將淚水打溼了的荷包,系在他胸前的第二顆釦子上。荷包恰好貼著他那顆早已停止了跳動的心。
她溫情地撫摸著他那冷冰冰的臉,還有那冷冰冰的手,哽咽著說:
“你說過,打完了這一仗……要和我回家過日子的……”
她一根一根地撫摸著他的頭髮,說:
“我把荷包留給你,就是……把心……留給了你……”
她將荷包從他的衣縫中塞進去,貼住他的心窩,說:
“我還得走,把爹送回家去……你是烈士,得躺在這裡,留在蘭州城外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