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會覺得赫姆和吉妮亞這般不同於凡俗?說起來他們實在是有趣的人物,或許行為誇張、奇特,更常犯了度量狹小的毛病,但是他們一點也不神秘,的確是屬於這個世間的真實人物,而且一點汙泥都沾染不上他們的身。和他們親近的人聽到有人批評他們,或是取笑他們,或許皆不以為然,但還是覺得有種奇詭、不安的氣氛圍繞著他們倆。就是這種潛藏的詭異之感讓我很早就體會到,我可以以他們為主角寫一本小說,但永遠捕捉不到他們的真面目。
直到多年之後,我才在夢中找到答案。瑞典作家拉格洛夫(Selma Lagerloef)寫了一個兒童冒險故事《尼爾斯歷險記》(Nils Holgersson),不但引人入勝,而且讓人對瑞典的歷史、地理留下深刻的印象。早在童年時,我就對這本書愛不釋手,前前後後不知讀了多少遍。至今,我雖沒去過幾次瑞典,卻自認比任何人都瞭解這個國家。
這本書中有一段特別吸引我,那就是瑞典版的亞特蘭提斯古神話——一座沉沒大陸的故事:有個水手在船觸礁之後,發現自己身在海底的一座沉沒之城。驕傲、自大和貪婪是這座城沒入大海的原因,而裡面的居民所受的懲罰就是永世不得安息。每到星期天,鐘聲響起,大家都到奢華的教堂做禮拜,為的就是希望一星期的其他六天都可以把上帝拋在腦後、互相欺詐,以不存在的貨品做交易。這些人穿著華麗的古裝,互相爭奇鬥豔。其實,這已是座死城,而那些人也沒有生命了。這從陽世而來的水手,目睹了一切,頓時目瞪口呆,但他也知道要小心不被發現,不然也會跟他們一樣,變成行屍走肉,永遠見不到陸地和陽光,享受愛情、生命與死亡。
讀了這故事之後幾年,大概是在10歲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就是那名水手。那座奇異的城市叫我目眩神馳,但又膽戰心驚,生怕因服裝不同,被人識破而引起大家的叫囂,遭來追捕。但是我實在太想看看那些居民的樣子,我想,若沒有人注意到我,說不定可一窺他們那寬邊帽下的容顏。但是,突然間,有人轉過身來,瞪著我——就在這一刻,我從噩夢中嚇醒了。
長大之後,這個夢境就很少出現了。自我移居美國後,更是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但是,10年後,約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幾個月,聽說好多好多人都死了,倖存者此起彼落地從灰燼中爬出,我又做了一次那樣的夢,但這夢境卻有不同的結局。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我突然看到那寬邊帽下的面容——啊,是赫姆和吉妮亞!。 最好的txt下載網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亞(23)
介於兩次大戰中的維也納,以及全歐,都對“戰前”充滿著迷戀。只有赫姆和吉妮亞得以回到那個時代。他們的沙龍就是已沒入大海的亞特蘭提斯,他們已逝,卻無法真正地死亡。這就是他們吸引人的地方,也是他們令人覺得奇異又駭人之處。
在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的維也納,倒是很少有人會緬懷古老的奧匈帝國。大多數的人都同意奧地利作家穆西爾(Robert Musil)的說法,稱戰前的維也納為“卡卡尼亞”(Kakania),也就是“貴族的”之意。“卡卡尼亞”是舊奧匈帝國官員的簡稱“K & K”,原為Kaiserlich & Koeniglich,指“皇家貴族”之意。穆西爾所著《無品之人》(The Man Without Qualities)一書,今天雖已被人遺忘,但在30年代初期的維也納可真引起了一波文學風潮。然而,這“卡卡尼亞”中的“卡卡”也是奧地利的童言童語,指的是“糞便”;因此“卡卡尼亞”又成了“糞屎之地”;然而那“尊貴的戰前”可是衡量一切的標準。
比方說,在20年代初期,維也納歌劇院是由兩位偉大音樂家所指揮,也就是沃爾特(Bruno Walter)和施特勞斯。後來,他們都被迫下臺,就是因為他們的風格不像“戰前的”馬勒。後來的繼任者頂多是平庸之輩,或者懂一點馬勒那種形式主義而已。和馬勒同一時代的歌唱家也老了。比方說,有一位丹麥男高音羅斯溫吉(Helge Roswaenge)(他也是赫姆和吉妮亞的朋友)每回到歌劇《羅安格林》(Lohengrin)或《紐倫堡的歌手》(Die Meistersinger)中客串演出時,總是佳評如潮,但他卻無法得到一紙合約,就是因為他和戰前的風格有點兒差異。
還有一件事:維也納保守派政府為了安撫德國國家主義者,贏得他們在國會的支援,曾宣稱維也納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