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往鍋裡下面糊。由於天還黑,加上炊事員近視,根本沒看見鍋裡還有東西。等到疙瘩湯燒好,烤餅也蒸熱了,就準備開飯的時候,炊事班長髮現不對,鍋裡有團黑乎乎的玩意。拿舀子一撈,竟是一隻被煮散了架的大耗子。這下把大家驚得目瞪口呆。後來分析,可能是這隻大老鼠也餓傻了眼,不顧一切地鑽進我們的籠屜,而籠屜年久失修,中間有個竹條斷了,大耗子還沒撈到烤餅吃,就稀裡糊塗掉進鍋裡。而一旦掉進大鍋,四壁陡斜,它是不可能逃出來的。等我們忠於職守卻近視眼的炊事員,把大火燒將起來時,大耗子也立刻被煮得滾熟。它和著麵疙瘩,變成一鍋肉羹。這個突發變故,在炊事班面前形成了兩難抉擇:把疙瘩湯倒了吧,在極度缺糧的當口,簡直不可想象;可要不倒,大家就得集體吃這頓“老鼠羹”了。這時連長被請到伙房。他運籌帷幄,做出一個莊重決策:把耗子的骨架和毛皮撈出去,吹哨開飯!連長極為嚴肅地對在場的炊事員們說,誰要透露出去,我就給誰處分!於是,嗷嗷待哺的我們,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喝了一鍋“老鼠羹”。這故事是幾天後一個在炊事班的密友透露給我的。他讓我指天發誓,決不洩漏秘密。保密我是做到了,可自從品嚐了這鍋“老鼠羹”,我再看到任何疙瘩湯,都犯眼暈的毛病。直到今天,疙瘩湯始終是我的禁忌。可我那些被矇在鼓裡的夥伴們,依然個個樂觀。他們仍舊唱著“暖洋洋”的歌謠,盼著每天早上那盆例行的疙瘩湯。很多年後,我把這故事寫成文章,發表在《北京晚報》上,算是對“老鼠羹”事件的解密。
王小波在《思維的樂趣》中,講到他在雲南建設兵團下鄉時,帶去一本奧維德的《變形記》。他說:“我們隊裡的人把它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以致它像一卷海帶的樣子。後來別隊的人把它借走了。以後我又在幾個不同的地方見到了它,它的樣子越來越糟。”他的這本《變形記》,後來終於找不見了。王小波說,插隊的生活是艱苦的,吃不飽,水土不服,很多人得了病,但最大的痛苦是沒有書看。王小波是我中國人民大學七八級同學。對他的這個感受,我非常認同。書代表著知識和智慧,而處在我們年齡段的下鄉知青,本就缺少學識,更應多讀書和勤思考。特別是我六九屆的夥伴們,小學剛剛上完,幾乎等於半個文盲,更缺知識的補養。可這個問題,也要從不同角度去看。人們需要讀書求知,可要有條件。如果條件過於嚴苛,讀書就會變成無法應對的挑戰。我承認,我和我的夥伴們是群“營養不良”的孩子。在建設兵團生活了*年,的確沒有多少人成為手不釋卷的學習者,這似乎是我們六九屆的一種宿命。 。。
尋找我六九屆的夥伴們(7)
我們難以堅持讀書,至少有如下幾樣困難。首先,我們連隊沒電,到晚上只能用煤油燈照明,這幾乎斷絕了下工後讀書的可能;其次,高強度的勞動使我們這些十五六歲的孩子,往往熬到晚八點“全國各地人民廣播電臺聯播”這一集體收聽的“節目”後,已經抬不起眼皮了。更重要的是,讀書必須有充分理由來支撐,否則,拿什麼來說服你自己,去挑戰睏倦翻開書本呢?客觀講,我和我的夥伴們,孩子氣遠多過書生氣,太缺乏讀書的自覺性與思想基礎了。在艱苦的條件下,我們本能的選項,首先是填飽肚子,然後才是翻書本。而如果我們有所謂思維,那第一位的也必定是想家。在夢中,我們會見到父母和兄弟姐妹,會啃起那些久違的燻雞和烤鴨。對我和我的夥伴們說來,北大荒生活就是這麼簡單。它是實實在在的勞動與生存,而不是一個理性王國。
所以,在艱苦條件下讀書並能有“像樣”思維的人,在我們六九屆即使有也是另類。有幸的是,我卻姑可算作這另類中的一員。說不上為什麼我會成為有點思維樂趣的人。這其中,可能是受家庭影響大一些。也可能,是湊巧我周圍有那麼一個讀書的小氛圍。我的幾個夥伴,志同道合,雖然都是六九屆,但骨子裡卻總想知道得更多一些。其實,當時我們的認識相當膚淺,充其量也就是知識多一點,可以在一大幫“傻小子”面前,有顯擺的資本。那時,我們都在口頭上作過“紮根邊疆一輩子”的承諾,因此,讀書也決不存在“形而上”的功利,例如想以此上大學等等。就是憑著近乎“頑劣”的意識催動,我們在既沒電又工作勞累的情況下找到了讀書的理由。我記得,當時每月發工資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幾個夥伴相約著走二十多里路,到孫吳街上買蠟燭。蠟燭每捆10根,我們至少一次買兩捆,這樣大致可用一月。
但書是個神奇的東西。只要你翻開它,它就在不知不覺中改造了你。我自己“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