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義者乃無用之虛語爾”。
儘管有人質疑說,引導浙江經濟奇蹟和制度創新的人群中,大多數人只是粗通文墨,“可能連葉適、陳亮、黃宗羲等人的名字都聞所未聞,更遑論受浙東事功學思想觀點的影響了。”[9]但我相信,重商,重事功,務實效的確是浙江私營企業主階層的文化品格。只是,我難以辨別這種文化品格的原動力,到底是事功學派,還是宋代以降的人地矛盾,抑或兩者兼而有之。
30多年前,兩位偉大的經濟學家在解釋《西方世界的興起》時,不約而同地談到了人口和土地的關係。如前所述,中國的學者在解釋浙江經濟的繁榮時,也挪用了人地關係的方法論。自宋代始,急劇膨脹的人口導致了人地矛盾的緊張,依據南京大學周曉紅、浙江省委黨校的研究[10],浙江樂清在1731—1825年不足100年的時間段內,人口猛增了將近兩倍,人均耕地卻從畝下降到畝,依據4畝地養活一個人的生產力水平,他們除了務實地應對生活的殘酷,一粒米一顆稻地謀取生活外,怎麼敢玩虛的呢?
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發生在2004年。“振興東北”作為新的政策興奮點,被中央政府高調提出後,瀋陽推出溫州節,拉攏溫州的商人。媒體傳來浙江商人闖關東的新一波熱潮。震撼於鋪天蓋地的報道,我開始了鄭重其事的尋訪。遺憾的是,浙江商人潮水般湧入東北,只是一場媒體“秀”。真實的情況遠非傳說中那麼振奮人心,即便是此間前往的少數浙江商人,也不是因為“振興東北”的政策號召。
沒有真金白銀的利益,道義上再偉大正確的事,也沒有哪個浙江商人願意去幹。即便是敬鬼神這樣的事,也能折射出浙江人的務實精神。普陀山是佛教聖地,但佛教並沒有統領有神論者的頭腦。稍稍留意浙江私營企業主敬重的不知凡幾的行業鼻祖,從木匠瓦匠供奉的魯班,到龍井茶商信奉的陸羽,再到鞋匠尊崇的孫臏——名目繁榮的行業保護神,一方面證明毛澤東“中國農民多神論”的正確,另一方面則表明浙江民間社會對神的信仰,是務實的,“有奶便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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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浙江發生了什麼》(4)
浙江人大多不看重不著邊際的虛玩意,他們在乎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而不是名分。2002年,我去浙江解密他們的外貿奇蹟,發現私營企業主階層才是奇蹟的製造者,而非海關報表上的國有企業。細察方知,由於進出口權的“公有制”瓶頸,大批次的中小私營企業主,委身於“國”字旗下,紛紛套上紅帽子。
紅標頭檔案,中央政策,無論它們對自己是如何的不利,他們都不曾夢想著直接去撼動這些高高在上的律令。他們深知自己在國家機器面前的渺小,從不幻想著雞蛋碰碎石頭,而是迂迴包抄,陽奉陰違。官人說私營經濟的股份合作制有資本主義的嫌疑,商人就說自己是集體經濟的股份制。“先生娃,後取名”,“先看一看,不下結論”,1980年代以來流行於溫州的許多民諺,清晰地洞見了浙江人的避虛就實的“實惠精神”。
從不硬頂,對映出性格指向,不是懦弱膽小,而是工於謀算,遇到紅燈繞著走的商業智慧。浙江多商人,多師爺,還多數學家。溫州是數學家的故鄉。除了蘇步青,姜立夫,李銳夫三位當代數學界的泰山北斗,還有領導過中國科技大學的校長谷超豪,領導過北京師範大學的校長陸善鎮等等以數學聞名的溫州人。由此推斷溫州人會算經濟賬,注重實效,善於算計,難免牽強。事實上,他們在經濟利益面前,多的不是精心的算計,而是敢於冒險的勇氣。只不過浙江人的冒險,大多體現在商業領域,而非政治。即便冒政治風險,圖謀的也是經濟利益。
敢於冒險的背面,就是敢於承擔風險。風險,可以是家破人亡,也可以是客死他鄉。從1980年代被逮捕判刑的溫州“八大王”,到前幾年在俄羅斯被劫殺的浙江商人,一個個悲慘的冒險,被操著浙江口音的闊綽掩蓋了。在浙江,幾乎每年都有商人突然從人間蒸發,再無蹤跡可覓。訪其緣由,多數是經商失敗後躲避債主逃往海外。冒險的代價是巨大的,浙江私營企業主在生意上的艱難險阻,遠非他們在支票上簽字時那麼瀟灑倜儻。
敢於冒險,就意味著敢於擔當,勇於創新。數數浙江30年來誕生了多少個第一:中國第一個農民包飛機;中國第一座農民城;中國第一個個體工商執照;中國第一個股份合作制企業;中國第一個私營企業條例;中國第一個改革金融利率;中國第一個跨國農業公司——民主創新領域,浙江人也審時度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