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
薛承福真能算是個好兒子,跟自己作伴,陪自己不正經。
薛文錫曾經沒有真正做過父親,也從來沒有給過薛覃沛慈愛,如今性情大變,卻是一股腦兒把他的溫情全部灌輸到了薛承福身上。
薛文錫承認自己老了,自覺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開始被平凡的事物感動,比如方才自己手裡,如今薛承福衣襟上的那朵桃花。
想到這裡,他心裡很溫暖。又因為堅信家裡人都已經在香港安頓好,他便沒有什麼擔心,自以為可以這樣過下去了。
他不想去香港,也不想過變回從前的自己,他還得看著薛承福,等他長大呢!
而薛承福,正保持著他陰沉的臉色,打量身旁這個老不正經的薛文錫。薛承福知道薛文錫在想什麼,可他不願承認自己是個孩子,因此非常反感薛文錫種種如同父親般的行為。
這些天來他一直試圖證明自己,在薛文錫面前故作成熟。他也時不時地言出不遜,以此證明自己沒有屈居下風。然而這種種表現,薛承福也不得不承認——實在是叫人臉紅!
其實薛承福本不是個幼稚的性子,他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這般刻意行為才是幼稚到了天上,可他就是忍不住。
此時的薛承福心裡揣著種種想法,幾乎在胸腔裡掀起了滔天巨浪,然而面上卻仍是波瀾不驚,還在卡車上歪坐著,只時不時抬頭看看薛文錫,又低頭看看胸前那朵粉嫩的小花。
他很多次想要伸手把它摘下來,但最終又把它別了回去,最後無奈地嘆口氣,他也把目光投向遠處,不再糾纏。
薛承福隨著卡車的顛簸,身體也在輕輕搖晃,他任憑自己搖著晃著,看著同樣在輕輕搖晃的薛文錫的背影,隱隱約約地勾起了一個嘴角。
第61章 陸拾壹 家園
六月的時候,上海的天氣已經是十分悶熱了。
阮鳳樓奔波良久,終於不堪忍受,在這粘膩潮溼的時節消停下來,不再繼續挑三揀四。
小蝴蝶的名字,阮鳳樓的嗓子,就是天河園的金字招牌。他幾乎不用怎麼求人,就已經變得炙手可熱。這幾個月他作為一個香餑餑,帶著渾身上下蒸騰的熱氣,長袖善舞地自行在食主手裡穿梭,然而直到今天,才終於被咬下了第一口。
阮鳳樓心中有自己的計較。
如今作為一個淪陷區,上海的世道就是日本人的世道,所有能夠再次把阮鳳樓捧起來的金主,背後站的一定都是日本人。阮鳳樓滿上海地找,找了又拒,找不到中意的就繼續找,他不要日本人。然而他沒有找到。
最終他只能差強人意地,勉強對一個看起來還有些順眼的上海人做出了妥協。不過上海人,自然是歸順了的上海人,是日佔區裡還有點錢的順民。
他也要做淪陷區裡的順民了。
阮鳳樓存著這股子不甘,一路夾風帶塵地回到家,要告訴靳雲鶴這個好訊息。
他一巴掌就拍在了靳雲鶴頭上,面無表情道:“我們要做順民了,你高不高興?”
靳雲鶴衝他咧嘴一笑,笑得十分之醜。
阮鳳樓沒法子了,垂下頭來嘆一口氣,喃喃道:“沒法子了。不打仗不投日,還能做什麼?只能做順民嘍!”
而後嘴裡胡亂唱了兩句,他走了幾個婷婷嫋嫋的步子,假裝手裡攬著水袖,又突地轉身一甩,直直地看向靳雲鶴:“哎,你知道一句詩麼?叫做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咱們這可是連條江都沒隔呢,淪陷猶唱後庭花!嘿嘿嘿,”而後撲騰著上前,在靳雲鶴的屁股上狠狠扭了一扭,又響亮地一拍,“就瞧你以前那小模樣,不會也是個賣屁股的吧?”
靳雲鶴呲牙咧嘴地,找準機會扭回去:“是又怎麼樣?礙著你了?”
阮鳳樓愣了一愣:“呦,還真是啊。”
靳雲鶴嘿嘿一笑:“那你還瞧出我的什麼本事來了?”
阮鳳樓大搖其頭:“確實是沒有。”
靳雲鶴也晃他的腦袋:“再有本事,也只有一條命,能活下去就謝天謝地。老天不長眼,收你的時候還管你有什麼本事?”
阮鳳樓橫他一眼:“歪理。”
靳雲鶴就只是笑,不說話了。
阮鳳樓則看了他幾眼,而後突然轉了話題:“你的臉,真就好不了了?”
靳雲鶴顯然是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也是一愣:“好不了了…吧。”
美國醫生都治不好—這麼大這麼駭人的一道口子,任誰有通天的本事,還能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