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營寨被敵方偷襲嗎?”齊楚緊張地問。
“不。”於潤生細心傾聽。“雖然有戰號聲,但那並不是指令的號音。訊號兵在亂吹一通。士兵的呼叫聲中也沒有殺伐氣。”
齊楚佩服地看著於潤生。“那麼是怎樣一回事?”
火光映在於潤生眼瞳。“是慶祝,朝廷軍勝利了。”
“啊!”齊楚不禁輕呼。“那麼說……仗打完了!”他與龍拜愣愣對視。
於潤生點點頭。
十天後,“平亂軍”駐陳家墩的三千守兵拔寨撤走。
於潤生早就預知戰果,只是不知道,一切結束得如此迅速。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誅敵七萬,降兵五萬,如此輝煌的全勝,現在應該是慶功的時候。
陸英風卻要向這一切道別。
——什麼?什麼“體念軍功”、“策封‘安通侯’”、“刻日回京受嘉”?
——什麼?那個姓彭的傢伙來接收我的軍權?那個只會替老閹狗舐屁眼的孬種,來接管我的大軍?
——功高震主,我明白。既沒有乘機擁兵自立,便只有如此下場……也算僥倖了,嘿,搞不好,一頂“謀反”帽子照頂上扣,頭顱也保不了!
——可是天人共鑑,我可是從無異心!罷了……那又如何?就是把心肝剖出來又如何?怕我的不是“他”,而且“他們”——老閹狗那一幫狐群狗黨……早知如此,取得兵符之日,就應該先入都把這夥人殺盡!……
——可恨那個姓彭的小子!乳臭未乾寸功未立,看他孃的接收兵符時那副神氣相!呸!沒有我,哪裡還剩半個兵給你接收?
——……
沒有比失去兵權的元帥更沮喪的人。
侍從兵正替陸大元帥——不,是替“安通侯”陸英風收拾行裝。
他感到前所未有地孤獨。
於潤生等六個人,圍坐在山洞前的火堆四周。
他們心裡盤算著同一個問題:
——往後的日子怎樣?
狄斌坐在石頭上,凝視身旁的鐮首。他第一次這樣接近地細心觀看這個魁偉的男人。鐮首的寬厚身體緊繃著粗布衣衫,顯露出優美完璧的肌肉曲線。狄斌額上滲出緊張的汗水。
“怎麼了?”鐮首忽然轉過頭來。狄斌的視線被他額上那彎弧狀的黑點吸引了。“你的傷好了嗎?”鐮首關切地問。
“嗯……差不多全好了。”狄斌臉頰變得發燙。“你……姓‘鐮’嗎?”
鐮首搖搖頭,“我原本沒有名字。這個名字是軍隊裡的人給我的。他們說我頭上這東西像鐮刀。”他說時指指額頂的黑點。
“那是胎記嗎?”
鐮首再次搖頭。“我不知道。”
“你從哪兒來?在哪裡出生?怎麼投了軍?”
鐮首目中閃出迷惘之色。“我都不知道……記不起來……”
“是嗎?……”狄斌感到自己的臉頰越來越熱,不敢再跟鐮首對視,別過頭向另一旁的齊楚問:“你呢?你的家鄉在哪兒?”
“我……”齊楚臉上也露出難色。“我家鄉很遠……都死了。家人全都……死了……”他目中閃出淚光。
“啊……”狄斌歉疚地說:“對不起……”
“爹孃都死了……”齊楚仍在自言自語。“在牢裡……”
“牢裡?”龍拜好奇地問。但齊楚似乎沒有聽見。
默默坐在另一方的於潤生以手支額,垂著頭沉思。他聽見了齊楚的話,已大概猜出他的身世。在這朝綱腐敗的亂世裡,富戶官賈被問罪株連的慘事時有發生。齊楚大概是因此而流落軍中吧。
“白豆,你呢?”龍拜問。
“我家中除了兩個哥哥再沒有親人了……”狄斌淡然說。“我們本來一起被徵入軍隊,可是後來我被抽調到先鋒營來,從此失去音訊。現在我連他們的生死也不知道。”
“你要回家嗎?”龍拜目中露出不捨之色。他漂泊多年,早已失去了家。
狄斌想了一會,緩緩搖頭。
齊楚和龍拜知道自己最少還有一個同伴,臉上展出欣慰的笑容。
“那我們要到哪兒去?”齊楚問。
每個人都沉默下來。
葛元升一直仰視明澄的星空,此時才把臉垂下來,瞧向於潤生。
其他四個人的視線也不知不覺地集中在於潤生身上,彷彿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才能給予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