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全身的叢叢毒蛇,以狠利的長牙深深噬進肌肉,把劇性的毒液注進血脈,灼熱的毒素隨著奔流的鮮血湧向腦袋,製造出千百個交疊的噩夢……
“啊……”狄斌發出漫長的呻吟。汗水染滿了布墊。
無數迅速變換的影像在腦海裡不斷飛快出現,那天的狂暴死鬥在夢中億萬次重演……
——啊,這張臉,這張結實的黑臉幾乎和自己的臉頰緊貼。看得多麼真切。奇怪,在又狠又硬的死鬥中,這張黑臉是熟悉的。好像一個許多世代以前便已相知的故人……額上那黑色的東西——看著它,就像混沌時代的原始人類看著閃動的火焰,好奇又覺畏懼,強壓著身體的顫震遠遠觀看,不敢走近去伸手觸控,恐怕會受到莫名的可怖傷害……那黑色的異物分明是突出在面板外的,乍看卻又像一個小小的無底深洞,吞噬一切生死憎愛……看不透,看不透這個洞裡——也就是這個腦袋裡——收藏了些什麼……
狄斌悠悠醒轉過來,朦朧中只感覺身上某些束縛被輕輕解除了,藥香隨著那種解放的觸感撲鼻而來。
“醒過來啦?我正替你換藥。”
狄斌的視覺漸次清晰,看見了於潤生的臉。一張關切的笑容。狄斌感動得雙眼溼潤。
可是在這模糊的影像中,狄斌竟看見了於潤生跟那個“男人”的臉孔互相交疊……兩張極端的臉——一張白皙陰柔,一張黝黑堅剛,在此刻意識不清的狄斌眼中看來卻是何等相像……
他張開乾枯的嘴唇。
“那……人呢?”
在一瞬間,於潤生露出微微錯愕的表情。但這只是沒有人看見的瞬間。
“他早已復元了,跟龍爺他們上山打獵去。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昏睡了整整五天啦……”於潤生恢復了笑容。“放心吧,你快要好了。”
於潤生把新採的草藥堆在一片扁石上,用另一塊圓石把藥搗爛。“我在家鄉的時候學過醫。”
草藥裂開溢位濃稠汁液,香氣四飄。
“後來呢?”狄斌忽然問。“你為什麼……進了軍隊?”
於潤生的動作停頓了下來。
狄斌感覺到於潤生的疑慮。他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我殺了人。”於潤生坦率的回答出乎狄斌意料。“我在家鄉被通緝。軍隊是我唯一的活路。”
於潤生把搗爛了的草藥鋪在一片潔淨的布帛上,蓋到狄斌的傷患處。狄斌的面板感到清洌舒暢。
“於隊目,剛才你說……那人跟他們上山去……”狄斌這時意識才完全清醒。“我們沒有……殺死他嗎?”
於潤生搖搖頭。
“要殺死這個男人可是很困難的事呢。”
山洞外這時傳來歡呼聲。一直站在洞外的齊楚迎接龍拜跟葛元升回來。走在最後是赤著上身的鐮首。他把長髮束在後頭,肩上橫扛著一頭大麋鹿。
鐮首把獵物重重摔在洞前,露出了寬廣肩背上虯結的肌肉和數道翻出了血紅嫩肉的創疤。
於潤生瞧著洞口前正跟眾人合力宰割獵物的鐮首,對狄斌說:“你還憎恨他嗎?”
狄斌搖搖頭。
“剛才大塊頭可真厲害,跑得比這頭鹿還要快!”洞口傳來龍拜的聲音。
齊楚驚奇地瞧著默默垂頭幹活的鐮首。顯然他對這個奇異的男人仍存著一點恐懼。“不……可能吧?”
“我可是親眼看見的!葛小哥也看到了!”
“是嗎?葛小哥!”
葛元升看著手上的長矛尖鏑,點點頭。
“是啊!還有他的打磨功夫!看看葛小哥手上的矛。還有我的箭簇。鋒利得可以!嗨,大塊頭,這是從哪兒學來的?”龍拜拿出囊裡的箭矢細看。
“我最初進軍隊時,就是當磨兵器的。”鐮首說著,手上匕首爽利地把麋鹿的皮毛剝去。
“你是怎麼說服龍爺他們的?”洞裡的狄斌問。
“我跟他們說了一句話。”於潤生微笑。“要生存便需要夥伴。這個叫鐮首的男人真是個難得的好夥伴啊。”
於潤生瞧著洞口的四人,又說:“山野是比戰場還要奇妙的世界……”
狄斌以欣慰的眼神看著於潤生,又看看鐮首的身影。他點點頭。“我們也都是奇怪的男人啊……”
“那是什麼聲音?”龍拜在黑夜裡摸索走往朝西的山崖。於潤生和齊楚緊隨其後。
山崖下的陳家墩燒起了旺盛的火光。那股數千人合和呼應造成的震撼吶喊聲正從光源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