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都沒看見你了,你住校了嗎?”
鹿恩正在臺階前停下來說:“沒有。”
“那我很久都沒看見你了。”家惠說。
“我中午在學校吃飯。”恩正說。
比起街道里面,街口的陽光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白色的陽光像漾動的流水一樣鋪滿在街口的丁字街,不遠處的公共汽車站牌閃耀著耀眼的光,那強光刺激得鹿恩正不得不再次揉了揉眼睛。家惠就說:“你的眼睛紅紅的,你病了嗎?”
鹿恩正說:“沒有,我剛睡醒。”
“我說你病了嘛,要不你大白天怎麼睡覺?”家惠吃完了碗裡的土豆餈粑,咂吧著嘴巴站起來說:“我也得去上學了。”
這天中午鹿恩正和家惠一起走了兩站路,他們說著可有可無的話一直走到厚德門小學前的那個公共汽車站。陽光把整條街道照得光輝一片。在公共汽車站臺邊,恩正揉著眼睛對家惠說:“今天的陽光真刺眼。”家惠看看天,不以為然地說:“我沒覺得,你肯定是病了。”
下午放學後,鹿恩正在水果街口的公共汽車站剛一下車就看見了家惠,他看見家惠喜洋洋地向他跑來,把一個白色的盒子遞給他說:“這是眼藥。”
鹿恩正接過盒子,迷惑地說:“你給我眼藥做什麼?”
“你的眼睛不是病了嗎?”家惠揚著頭仔細地觀察恩正的眼睛,不過恩正隨即就看見她的臉上流露出來的失望表情,他聽見她小聲說:“原來你已經好了。”
恩正握著眼藥說:“我的眼睛沒病,只是昨天不舒服。”
家惠看看恩正,想要把藥拿回去,她說:“既然你都好了,那就用不著眼藥了。”恩正沒能繞開家惠,手裡的眼藥被她搶了回去。恩正虎著臉說:“送給別人的東西怎麼能再要回去,你們水果街的人都是這麼不講道理。”
家惠爭辯說:“你也是水果街的。”
恩正則說:“我才不是水果街的,我只是住在水果街而已。”
家惠低下頭想了會兒什麼,然後把藥又交到了恩正手裡,她嘟著嘴巴說:“這是我從我媽那兒偷來的藥,也不能帶回去了,還是送給你吧。”
恩正回到家的時候,福太太一眼就發現了他手裡的盒子,她平淡地問他:“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恩正說:“眼藥。”“你的眼睛又沒病,要眼藥幹什麼?”福太太說。福太太坐在飯廳的角落裡烤火,她的表情迅速地從慵懶變成了疑惑。恩正知道母親是個敏感的女人,她細心而敏銳的眼神叫他有些忐忑不安,不過他還是鼓起勇氣撒了平生的第一個謊:“我的眼睛疼,我就去買了眼藥。”過了一會兒福太太就笑了,她說:“你不用騙我了,你是我生的,我還能不瞭解你嗎?”
恩正隔著火爐遠遠地坐下,臉上火辣辣的沉默不語。他的沉默暴露了自己的隱秘,他的隱秘閃著小翅膀飛翔在微暗的火光中,但很迅速地被母親捕捉到了。福太太打著哈欠說:“兒子,是不是有女孩子給你送東西了?你得注意了,這世上好人不多,那些庸俗的人時時刻刻都想著怎麼攀附鹿家。”恩正能從母親的談話中感到某種高貴的憤怒,他已經不止一次地聽母親說過類似的話:“鹿家雖然住在水果街,可是鹿家的魂不在這裡。”
“那鹿家的魂在哪裡?”有次鹿恩正一本正經地問母親。
福太太對兒子的這個問題總是不屑於回答,她的身心為此而沉浸在一種悲傷之中,她的悲傷有一半來自於對眼前困境的不滿,有一半則來自於兒子的問題,她由此推測鹿恩正已經忘卻了自己家族的榮耀和高貴了。她會教訓兒子說:“這個你還要問嗎?你姓鹿你不知道鹿家的魂在哪裡?”
鹿恩正覺得從這個冬天開始母親對他的要求比以前嚴格了許多,他想這可能和馮姨的死有關。因為馮姨死後母親就不得不親自過問他的生活細節,她對一切都充滿著吹毛求疵的苛刻心理,她不僅缺乏耐心,而且蔑視近在咫尺的水果街上的每一個人。自從搬到這裡來住之後,福太太就像只受傷的蝙蝠一樣整日蟄伏在自己的臥房裡,除此之外她最多會到庭院裡的那棵桃樹旁站一會兒,東一句西一句地和胖廚子說話,福太太說的最多的就是這條街充滿了骯髒、庸俗和醜陋。胖廚子不知道怎麼回答女主人,只好頻頻點頭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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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 第九章(8)
鹿恩正覺得這一切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母親厭惡和蔑視水果街上的住戶,母親在這一點上表現出來的偏執叫他吃驚,他多次聽見父親對母親說:“你連大門都不出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