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姨又開始叫鹿恩正小少爺了,鹿恩正知道再去提醒已經沒什麼用了,所以他也就任憑馮姨這樣稱呼了。他說:“他們冤枉家惠,家惠怎麼可能煮了她的狗呢?”
“水果街上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馮姨說,“別說一條狗,就是人他們也敢吃。”
“你和母親一樣看不起水果街的人。”鹿恩正說。
馮姨沒有辯解,她對著深邃而灰暗的水果街艱難地吐了口氣說:“小少爺還不知道人性險惡的道理,水果街自古以來就沒好人,也不會有好人。”
“我們現在也是水果街人。”恩正說。
“我們不是,我們是鹿侯府的人。”
3
這年冬天水果街同時死了兩個人,一個是宋火龍臥床多年的老母親,另一個是馮姨。
宋母的死是人們預料之中的,這年冬天的寒冷和飢餓使得人們對宋母的死亡早就做出了預言,先後曾有多人聽說紅香在減少宋母的食量,人們說紅香端給宋母的中餐先是從米飯變成了粥,後來的粥越來越稀,最後就幾乎完全忘記了給她送飯。冬天的午後,兩個紅袖章老太太總是被宋母拍打床板的聲音所吸引,她們敲著宋家的門想要進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她們從來沒有敲開過那扇門。有一次她們看見家惠揹著書包走出來,剛想趁此機會進去,紅香卻用力地把門從裡面關上了,紅香對兩位老太太說道:“他媽的都是搬弄是非的賤種。”紅袖章老太太吃了閉門羹,悻悻地離去,逢人便說宋母真是可憐,遇上了葛惠珍這樣歹毒的女人,怕是活不了幾天了。
與宋母不同,馮姨的死出乎水果街人的意料。在人們眼中,馮姨是神秘的鹿家小院裡最為貼近水果街的人,鹿家只有馮姨和水果街的原住戶有些交往,她把水果街的訊息帶進鹿家,同時把鹿家的資訊謹慎地帶出來。馮姨死於一個安靜的夜晚,第二天有人看見殯儀館的靈車從鹿家的院子開出來,懵頭懵腦地說:“鹿家死人了。”
“誰死了?”有人問。
“是馮姨。”紅袖章老太太回答。
人們私下裡紛紛唸叨和評價著馮姨,因為水果街上沒人瞭解馮姨的生平,所以他們得出的結論很籠統:“馮姨是個命好的人,一輩子在鹿家吃穿不愁,而且也死得如此安寧。”
大家唏噓感嘆著生命的無常,他們樂於拿馮姨和宋母做比較。在冬天的凜冽寒風裡,人們不無感傷地悻悻說道:“一樣地活在世上,人和人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鹿恩正覺得沒有了馮姨的鹿家變得空落了許多。傍晚時候,整個小院子安靜無比,只有桃樹的枝丫偶爾發出吱吱、沙沙的聲音。鹿恩正對聲音的本能敏感叫他夜夜難眠,他的耳朵裡總迴盪著馮姨穿著棉拖鞋從桃樹下經過的踢踏聲,他還能聽見馮姨停在他門前呼喚他起床的聲音,他隱約聽到馮姨對他說:“小少爺,你該去練琴了。”有天夜裡鹿恩正做了許多夢,那些夢既支離破碎而又混沌一片,充斥著鋼琴聲、燕子叫以及腳步聲,它們像吸飽了水的溼毛巾一樣捂在他的口鼻之上,一次次叫他窒息而醒。
翌日,鹿恩正的臉色蒼白無比,黑眼圈濃墨重彩地罩在眼睛上,在桃樹下刷牙的福太太看出了兒子的異常,她問:“你病了嗎?”鹿恩正擺著手說:“沒有。”福太太不放心,放下牙缸後追到了飯廳,她摸了摸恩正的額頭,然後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說:“你昨晚肯定沒睡好。”
等恩正吃完了早餐,福太太對他說:“今天就別上學了,在家休息,看你的眼睛都腫成什麼樣了。”於是恩正又回到床上補了一覺。廚子早早做好了中飯,恩正起床後吃完飯後還能趕上下午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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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 第九章(7)
鹿恩正揹著書包走出小院子的時候,冬天的陽光剛好把水果街照得一半陰一半陽,一半是慘白的陽光而另一半是灰色的陰影。鹿恩正沿著有陽光的一邊往街口走,可是他一點兒也感覺不到陽光的溫暖,他只覺得青石板路面反射到他眼睛的光芒比平時更加刺眼,那慘白幾乎逼得他睜不開眼睛。鹿恩正使勁揉著自己的眼睛,他把這歸結為上午的睡眠,睡眠混亂了他的生物鐘,使得他的身體和眼睛都表現出少有的不舒服。
鹿恩正走到街口的時候,他看見宋家惠正坐在自家屋前的臺階上吃飯。宋母死的時候宋家門框上貼著的兩副白色輓聯被風颳得只剩下了一部分,殘破的紙張像旌旗一樣微微豁動,發出嘩啦啦的聲音。看見他走過來,宋家惠端著碗向他揚了揚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