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在半尺多高的雪地,一腳高一腳低走了個把小時,又凍又餓,我們鑽進路邊的酒吧,每人要了一杯卡布吉諾,寒夜裡的咖啡,格外濃醇香郁。好景不長,不大一會,服務員說,酒吧停止營業,我們只好重上征途,此時已是半夜二點,我們只能在弗萊堡幽靈般遊蕩,直至黎明。
雪是越下越大,路上除了我們的腳印,好像就沒有其他生命活動的跡象。弗萊堡市童話般的美麗,到處是新娘似晴朗的房屋,靜謐的街道停滿色彩各異的轎車,綿綿不斷的雪花,勾勒著鮮明輪廓和幾何線條。我們有鑽入汽車避寒的衝動,很快放棄這種徒勞的嘗試,車門都鎖得紋絲不動。在這個冰清玉潔的世界,只有不斷前進,否則就有凍僵的危險。為了補充能量和體力的消耗,我們不時躲到公共電話亭,啃幾口凍硬的麵包和雞蛋,這還是從慕尼黑帶來的。但絕不能逗留過久,電話亭是全視野的透明玻璃建築,燈火明亮,兜風的警車老遠就能發現兩個流浪漢,醒目得很。所以,一般是不超過五分鐘,即便如此,也是一個裝模作樣撥打電話,另一個抓緊時間狼吞虎嚥,以免遭到懷疑。有好幾次走到郊外,弗萊堡位於著名的黑森林風景區,緊挨法國瑞士,我們恐怕誤闖國境,慌忙折回。就這樣,一宵走遍弗萊堡的每個角落。
拂曉時分,我們步履維艱來到一個高層建築,拖著沉重的身軀,乘自動電梯到達第九層。我們筋疲力盡,安裝暖氣片的大樓過道暖融融的,在走廊席地而坐,身上雪花抖落四周,一塵不染的地板給弄的溼漉漉的,誰都不想站起來。八點正,我們按了門鈴,沒有反應。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主人驚醒,總還得梳妝打扮一番方可迎客。半響,門開啟了,出現一頭銀髮的德國老太太,雖然一臉皺紋,很是精神。她用德語說話,我猛然想起夏教授夫人是德國血統。這時,女主人看見是二箇中國年輕人,立即改用十分純正的中國話,和藹問道,“你們是剛從中國來的嗎?”便敞開房門,讓我們走進了客廳。當大家在沙發上坐下,夏教授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從臥室跑出來,迫不及待要看看遠道而來的中國學生。
得知我們是“夜半鐘聲到客車,踏雪浪跡弗萊堡”,主人感到十分驚訝。他們告訴我們,電訊局註冊的是夏教授夫人的名字,自然是無法查到。夏教授立即說,“什麼都暫且擱在一邊,首先解決的是飢餓問題。”夏夫人穿上大衣外出買菜,我們倆當教授的下手,在廚房裡忙開了,居然他的儲藏室還有中國廣東臘味,西德家庭一般是用電爐,配上平底鍋,用起來真有點彆扭。在這裡中國的圓底鍋沒有用武之地了。
夏教授已是八十五歲高齡,除了耳朵有點背以外,思想敏捷,談笑風聲,還有孩童般的調皮。他和夫人可謂歷經人間滄桑。青年時代,原籍廣東的夏教授赴歐留學獲博士學位,解放初期攜德國妻子回國大學執教,桃李滿天下。*期間,雙雙被批鬥審查,最後投入監獄長達二年之久。一九七三年,得到當時周恩來總理特批獲釋,離開中國回到西德定居。出境之時,中國邊防感到非常驚訝,因為那個年代,因私出國絕無僅有。從此以後,兩老一直居住在弗萊堡。一對混血兒女發展不錯,兒子婚後另立門戶,女兒嫁入鄰國瑞士,孫女大學畢業成了一個英國飛機師的妻子,而且也有了孩子,我們一邊滿足強烈的口腹之慾(是夏夫人鼓勵下的秋風掃落葉,吃相自然不雅,我們顧不了那麼許多了,出國至今,這是第一頓家宴,況且還是廣幫的),一邊欣賞教授的照相簿頁,名副其實的四世同堂,後代是完全歐化了,然而,眼前的夏教授的言談舉止穿著打扮,和上海街頭打撲克的退休工人簡直一個樣。夏夫人雖然是純正的德國白人血統,如果撇開這點不說,令人驚奇的是,她的談吐,神態,風格,生活習慣和思維方式,活脫一箇中國家庭主婦。她用地道的廣東白話和上海方言,和遠道而來的年青老鄉海聊,告訴人們,中國菜餚多麼可口,與其相比,西餐簡直不值一提。嫁夫隨夫,二十多年的中國生活,她早已把丈夫的事業當作自己生命一部分,也早已把客居的中國當作自己的祖國,從此以後我也再沒有見到過,一個西方外國媳婦被中國的文化,如此徹底同化,脫胎換骨;由此可以感覺到,其對丈夫和對丈夫為之嘔心瀝血中國的愛,用心之深,之切。然而他們伉儷最終重返德國,回到人生奮鬥的起點,或許是他們當初沒有想到的。
第二十五章
聊天主題還是中國,他們認為,儘管處於動盪時期,中國已經進入歷史座標曲線的上升通道,西方貌似繁華,夕陽西下,來日無多。並沒有因為個人的遭遇而遮蔽了思想,是老一輩學者的大氣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