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老虎窩做教書匠,冬去春來一晃兒已經十三四年了。眼見得老虎窩的人丁稠密,來官立學堂讀書的孩子經歷了一茬又一茬。荊先生的身體每況愈下,戒了煙仍然不停地咳嗽。嚴寒地區的病肺氣腫哮喘病很常見。這個冬天裡,他總是沒來由的傷風感冒,不住地流鼻涕打噴嚏,鼻子捏得紅腫,呼吸有些困難。荊先生身邊沒有女人,兒子在郵政代辦所忙著脫不開身,沒有人照顧。病得躺在涼炕上,學堂只好休課了,滿街亂跑的孩子們驚動了老牟等人,才知曉荊先生病得不輕。
第十七章(3)
養生堂在老虎窩西街上,左手邊是徐家大車店右側是佟氏木匠鋪。坐堂開診的是程瑞鶴,程瑞鶴系安城縣德合隆大藥房戴先生的徒弟,學技六年方出徒,懸壺濟世。藥店的規模小,只掛了一個幌兒,所以老虎窩上的人就有些懷疑,懷疑歸懷疑,頭疼腦熱等閒小恙還得來看醫生。程瑞鶴謹慎謙遜,孜孜不倦研讀《內經》、《素問》、《傷寒》、《本草》等醫書,診斷處方時總要斟酌再三,製作丸散膏丹也是細緻非常,閒暇時他喜好舞文弄墨,提筆運腕頗有顏筋柳骨的況味,養生堂藥房的中堂高懸“慎耕杏下”的匾額是他自己書寫的,兩側
還有楹聯:“利病何嫌口苦,回春總俱婆心”。見老牟來藥房,程瑞鶴二話沒說就跟著去了荊子端家出診。程瑞鶴把脈良久,笑笑說並無大礙,仔細辨證論治,認為肺腎陰虛,復感風寒之邪,寒邪化熱,需解表散風驅熱,表本兼治,如不調理將積重難返,於是揮筆開方。老牟不懂醫術,但知道方子越大醫生的水平就越差,所以特意檢視一下。老牟展開藥方,上面開列了十二味:桑葉六錢、杏仁三錢、黃柏四錢、雙花三錢、菊花六錢、薄荷三錢、陳皮四錢、連翹三錢、桔梗四錢、黃芩四錢、前胡四錢、玄參六錢。
荊先生連服三付湯藥,燒退了鼻涕流的少了,氣色見好,咳嗽轉輕,但嗓子仍紅腫難忍。程瑞鶴說重症得用重藥,再吃五天吧,在原方基礎上調換了藥方,去掉黃柏、雙花、菊花、桔梗、黃芪、陳皮、薄荷七味,增用百合、生地、甘草、枸杞、山藥、二冬、當歸等幾味。三天後,荊先生不再咳嗽了,但人消瘦了許多,眼窩深陷,鬍子瘋長。孤獨落寞的荊先生每天準時地去學堂,高高瘦瘦的身材籠罩在灰白的舊棉袍裡,看上去簡直像是冬天光禿禿的樹木。瞧著荊先生孤單單蜷蛐的背影,老牟說:“沒有女人哪行?”據說荊先生是有女人的,女人在熱河老家沒有來關東。至於什麼原因,不能問也說不清,這是個迷。荊先生對個人的私生活歷來守口如瓶。趙前老早就說過,“荊先生真是個怪人哩。”
荊容翔是荊先生的兒子。模樣很怪,臉長脖子長,胳膊腿兒都長,走路軟塌塌的搖晃,像是脫了節。有人說他下生時,叫接生婆給抻長的。荊容翔唸了六年書,前兩年是私塾後四年是官辦學堂。父親一直是他的老師,當爹終於看透了兒子不是塊讀書的料,只好由他自便。荊先生教書為生,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做買賣又沒有本錢,十七歲的荊容翔無所事事地在家混了一年多。荊容翔自己看好的是剃頭手藝,想託人作保去城裡學徒,荊先生竭力反對,說剃頭修腳是下九流中的末流,替人理髮刮臉純屬辱沒祖宗。後來經老牟聯絡,連老闆爽快擔保,荊容翔做了郵政代辦,荊家父子很高興,就在學堂牆外蓋了間偏廈子,一塊白地綠字的匾額掛在牆外面,上書:老虎窩郵政代辦所。荊先生很感激老牟和趙東家,好歹兒子有正事可做,送信的是低俗些,可總比木匠瓦匠石匠鐵匠剃頭匠挑水匠喇叭匠強得多,有碗飯吃就行唄。
東興長雜貨鋪連掌櫃的是趙前的新朋友。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窮幫窮,富靠富,他們互相欣賞,言談自是投機,彼此間往來多了起來。東興長是老虎窩最大的商號,坐落於老虎窩街中心街口處。僅僅十年光景,東興長就由無名小鋪脫胎換骨成了大店,其老闆也由當初挑八股繩的小販成為了眾人矚目的富商。連老闆大號連世旺,祖籍河北撫寧,為生活所迫,十六歲時給財主挑水,終日疾苦,後隨鄉黨闖了關東。他投奔了堂叔,在一家鐵匠爐學徒,而後有了些許本錢,挑起了八股繩,倒騰點針頭線腦兒,走街串巷做了小貨郎,最後在老虎窩落腳安家。與其他人不同,連世旺是帶著資本移民老虎窩的,憑著勤儉算計以及不可或缺的機運,生意興隆,家境漸富。連掌櫃的為人謙和,聲音爽朗,目光淳厚,其談吐氣質決非普通商販。此人身材細高,長袍馬褂,衣飾整潔,佇立時頗有玉樹臨風的氣質。但凡鄉下人來鎮子,都喜歡到東興長雜貨店歇腳打站,有事沒事地嘮幾句閒嗑兒。如果要趕火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