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夏州,大雪。
邵樹德用刀切下一塊羊肉,就著胡餅吃了,良久後才道:“拓跋思恭送來的羊,倒也肥嫩可口。”
陪在廳中宴飲的李延齡、朱叔宗、折嗣裕、王遇、周融、令狐敬等將鬨然大笑。
“大王,拓跋思恭只遣人送牛羊,不來拜見,這般跋扈,焉能容他?”
邵樹德看了一眼,說話的居然是令狐敬。在座諸人都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令狐敬卻第一個說出來,不管是湊趣也好,表忠心也罷,都是好事。積極融入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武人圈子,沒有試圖遊離於外,那麼日後還可以用用。
夏州的宴飲,都很簡單。邵樹德不是喜歡奢靡的人,雖然自家妻妾一個個都是含著金湯匙出身,從小錦衣玉食,連帶著家裡的膳食也朝著精緻的方向發展,但那是家中。在正式宴會場合,特別是他宴請幕府僚佐或諸軍將官時,一貫比較簡單。
胡餅、畢羅、湯餅、羊肉、酒,都是軍中糙漢最常吃的。也只有重要節日,如新年、上元、寒食、中元、重陽、臘日時,才會有餛飩、油飯、東凌粥、盂蘭餅、米錦、萱草面等節日食品。
對州中飲食用度,他也有規定。比如幕府給所有僚佐官員提供午飯,到衙門各曹司上直的官員,可以免費享用,但午飯只有蒸餅、粟米飯、少量羊肉及時令菜蔬。定難軍四州之地的各驛站,對來往公幹的,只有別駕以上級別可食粟粥、乳粥、豆沙加糖粥、牛羊肉之類的高階食物,以下的就只能吃蒸餅或粟米飯,以嚴格控制開支用度——傳遞急件的信使可以不在此限。
“大王,拓跋思恭這般跋扈,何時討伐?”折嗣裕喝了不少酒,紅著臉問道。
邵樹德看了他一眼,道:“不急。拓跋思恭雖未至,然亦遣人送了二十匹駿馬、一百頭牛、五百隻羊。此謂何也?拓跋氏實力尚不足,無法公然反叛,既如此,便先不動他好了。”
折嗣裕聞言有些失望。作為折家的一分子,他已經隱隱聽到了訊息,大帥的心腹、鐵林軍判官陳誠去了一次麟州,商議“會獵”草原之事。
阿爺似乎並不反對。夏綏北境、振武軍西部的黃乜三部、明嵬部對摺家向來恭順,但兀移四部、羅移十四種落、羅樹部、臘兒部等聚落卻囂張跋扈,仗著有拓跋思恭撐腰,根本不把他們折家放在眼裡。大帥若出兵征討,當可除一大害。
只是,還是沒有直接攻滅拓跋本部來得好啊!
折嗣裕還想再勸,但想了想,終於還是沒說話。
“大王,綏德縣前日來報,党項折馬山氏獻牛羊五百頭。銀州亦報,党項折遇氏獻牛羊三百頭,悉利氏獻馬五十匹。”陳誠放下酒樽,道:“此皆順服之輩,為大王兵威所懾,異日若有事,可直接令其出蕃兵從徵。”
綏州折馬山氏、銀州折遇氏,與麟州折家還真有那麼點淵源,對外亦自稱折氏。當然那都是老黃曆了,這三家其實各過各的,也沒什麼來往。倒是悉利氏居於銀州北境,對麟州折家向來恭順,可這會又向大王示好獻馬,這是要找新主投靠啊。
折嗣裕其實是有點失落的。折家,確實比不上擁兵兩萬餘的定難軍節度使,這點就連山裡的土族都看明白了。
邵樹德聞言點了點頭。其實,並不止這三個部族向自己示好。銀州拓跋遇部,亦獻牛羊數百,同時還訴銀州賦役苛虐,動輒搶掠牛馬。邵樹德仔細詢問了一番,發現正好是當初自己向裴老將軍借馬的時候。汗,合著裴老將軍送給自己的牛馬裡有相當部分是從境內党項那裡“籌措”的啊,簡直了!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總體而言,綏、銀二州的党項還算恭順。尤其是自己討伐黃巢歸來之後,被大軍兵甲之威所懾,很多部族首領紛紛進獻牛羊,也沒見他們再搶掠漢人耕種的田地了。
其實吧,這些本來就是熟戶,向來繳納貢賦,也就是牛羊。朝廷徵吐蕃或回鶻,他們有時候也會出兵從徵,還是可以爭取的。像折馬山氏,後世北宋西軍裡就多有他們的人,种師道就帶過五千党項蕃兵,將領多折馬山氏,常年與西夏作戰。
他們能向自己示好,或者表示中立,對北征草原之事都大有裨益,至少後方安寧了嘛。
只可惜沒一個大族,都是幾千人、萬把人的小部落。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是綏、銀二州境內有那種幾萬人的大族,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實力既強,自然就不會那麼恭順。以後得注意這點,千萬不能讓其互相吞併,最好互有仇怨,互相攻殺,互相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