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宋樂笑了一笑,道:“殿下若想集權,不是應該抬尚書省主官進政事堂麼?人越多,雞毛蒜皮的事越多,越難以形成統一意見,正好由聖人裁決。”
理論上是這樣,但聖人的裁決有時候不管用。就連太宗那般威望,他的旨意都被駁回過,而如果流程走不完,那皇帝的命令就是“亂命”、“中旨”,是不會具有法律效力的。
“中書、門下二省,先生覺得有存在的必要麼?”邵樹德問道。
宋樂嘆了一口氣,道:“殿下,君王是君王,宰相是宰相。”
邵樹德默然。
他想起了明朝,朱元璋一開始執行的是一省六部制,即中書省統管六部,但他隨後撤銷了這個機構,六部直接對皇帝負責。
這使得朱元璋在事實上兼領了宰相的職務。
宰相有決策權、議政權、執行權,朱元璋把決策權牢牢把在手裡,朝官們只能給些建議,六部具體執行,權力為史上帝王之最。
這無疑會帶來繁重的工作量。老朱也不客氣,我上就我上,天天肝到深夜,讓人無話可說。
曾幾何時,宰相擁有全部權力,從決策到執行,皇帝無需過問。甚至皇帝不著調了,還要被宰相訓斥,乃至換掉。
到了隋唐,宰相的權力有所削弱。三省六部和政事堂的存在,確保不會不會出現一個大權集於一身的權臣,因為皇帝可以往政事堂塞自己人。
一省六部制,宰相做決策,效率高,副作用是可能出現權臣。
三省六部制,宰相做決策,效率低,但很難出現權臣。
明清的內閣制,則是另外一個次元了,皇帝做決策,學士給建議————當然如果皇帝懶政或年幼,又會事實上變成一省六部制,但就法律制度層面而言,學士是沒有決策權的,雖然在實際執行過程中,他們往往可以鑽空子,取得這個權力。
邵樹德內心之中也有些不定。
他覺得,如果一步跨到明清皇帝直管六部的程度,不光文臣非議,怕是武將也要駭然,步子邁得有些太大了。
“殿下之前提六部尚書為正二品……”見邵樹德不語,宋樂笑道:“其實明眼人都看在眼裡,都若有所思。”
邵樹德哈哈一笑,掩飾尷尬,小把戲被人看穿了。
“僕建議,裁撤尚書省,度支、鹽鐵、戶部三司之權重歸六部。六部置於中書省治下,保留門下省,如何?”宋樂問道。
這個三司是在中晚唐缺錢的大背景下誕生的。
藩鎮割據之下,河北的上供就是象徵性的,還經常一毛錢都不給朝廷。
河南、河東幾乎也不給朝廷貢獻財政,因為養了太多兵。比如東都鎮原轄河南府、汝州,在德宗那會財政收入不到六十萬緡,但他從來不給朝廷錢,相反還要朝廷轉移支付貼錢。
京西北諸鎮,更是完全依賴中央轉移支付。
宣武鎮養兵十萬,也甚少給朝廷錢。
與之相對,南方很多藩鎮年財政收入還不如宣武、徐州等鎮呢,但卻要上繳絕大部分賦稅,因為他們不養幾個
兵————北方多為節度使,南方多為觀察使,可知差別。
元和年間全國將近一百萬武夫,絕大部分在北方,他們完全是財政黑洞。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朝廷財賦三分之二來自江南,用來彌補長安官僚機構以及巨大的平叛軍費開支。
朝廷為了搞錢,派鹽鐵使到南方收稅,轉運使負責運輸,三司應運而生。
德宗時鹽利六百多萬緡一年,絕大多數取自南方。
北方諸鹽池,夏綏的自收自支,防禦北邊。
河北鹽池根本不可能給中央錢,淄青海鹽的利潤也是揣自己兜裡。
也就河中鹽池朝廷能控制,但還得與藩鎮分賬,畢竟河中鎮百餘萬人口要養五萬大軍,開支大————而人口是河中兩倍的淮南鎮卻只有三萬兵,這還是淮西叛亂後擴軍得到的成就,在此之前,“不足萬人”,省下來的錢自然要上繳中央。
三司混到現在,其實也搞不到幾個錢了。
南方的觀察使慢慢變成了節度使,他們養的兵也多了起來,再加上野心萌發,上供日少,朝廷財政崩潰是必然的事。
宋樂建議將三司重歸戶部,也是為了規範一些。
“好!”邵樹德也退了一步,道:“三司重歸戶部,六部隸於中書省治下,門下省的稽核批駁之權保留。但政事堂的選人範圍,我想擴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