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舅婆討了三十元錢,連夜跳上了開往北京的直達快車。
二月下旬的北京,正是嚴冬時節。天空灰濛濛的,乾冷的北風,吹得人直打寒顫。街頭巷尾,貼滿了打倒“走資派”、“叛徒”、“特務”的大字報大標語。我下了火車,便直奔爸爸一位老戰友家,請季阿姨幫我打聽徐伯伯家的住址。頗費了一番周折,終於打聽到徐伯伯家的電話。要通了電話,徐伯伯知道我到了北京,立即派車來接我。
我坐上徐伯伯的汽車,想起了一段往事:那大概是一九六一年冬天,徐伯伯從外地返回北京時,路過武漢住了幾天。我那時還小,聽爸爸說要帶我們去看望“徐大將”,心裡還有點兒害伯哩!那次徐伯伯穿一身深色的舊呢制服,坐在圈椅上,一說話臉上就露出笑容,和藹可親,絲毫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威風凜凜”的“大將”。回家後我問爸爸:“徐大將為啥老坐在椅子上不動,叫別人抬著他走路哇?”爸爸說:“唉,徐大將戰爭年代得了嚴重肺病,連呼吸都困難,怎麼能走路呵……”從爸爸講過以後,我才知道,徐伯伯一直與疾病進行頑強地鬥爭,甚至躺在擔架上還在指揮戰鬥,是位堅強的、了不起的人民將軍!
我正想著,忽然汽車鳴了兩聲嗽叭,駛進徐伯伯家的院子。周東屏媽媽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衣,呵呵笑著,迎了出來。她象我舅婆那樣牽著我的手,領我去見徐伯伯,一邊走一邊說:“你徐伯伯聽說你這麼快就來了,簡直高興壞了。他叫人趕緊去接你,叫我給你收拾床鋪。你看,床鋪好了。這間是你徐伯伯的外屋,這間屋子安靜,徐伯伯怕你在家睡不好覺,說要讓你在這裡好好睡一覺。”
我跟在周媽媽身後,看著那柔軟的枕頭和潔淨的床單,偷偷地抹去滾落在臉上的兩滴淚珠,走進了徐伯伯的臥室。臥室裡簡單樸素,沒有一件奢華的擺設。就是一張大床,床頭櫃上放著一盞老式檯燈和一摞檔案;床的另一邊立著一隻氧氣瓶,整個屋子空空蕩蕩。徐伯伯半躺半坐地靠在床上,臉上沒有笑容,似乎心事沉重,在思考什麼問題。見我來了,徐伯伯伸出手握了握我的小手,叫我坐在床前,問我說:“媽媽呢,她不能來呀?”
“媽媽還好。她,她在機關,來不了。”我不由得撒了個謊,隱瞞了媽媽被關押、批鬥、掃廁所的境遇。
徐伯伯“嗯”了一聲,又問我家裡其他人和武漢的情況,我一一作了回答。
“他們打倒你父親,你想不想得通?”
我看著徐伯伯,搖了搖頭,意思是“想不通”。
“不光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在下面勤勤懇懇幹工作的同志,都成了‘走資派’,都打倒了!那些不幹工作的人,現在卻一步昇天,紅得發紫。我看紅得發紫,是要紫得發黑的!湖北的工作,中央和毛主席過去是肯定的。造反派‘炮轟湖北省委’,江青說什麼王任重(原湖北省委第一書記)是‘CC特務’,要打倒;張體學工農出身,參加紅軍時還是個小鬼,沒有歷史問題,也要打倒,而且連老婆孩子都要跟著倒黴!”徐伯伯眉頭緊鎖,臉漲得通紅,越說越氣:“他們今天打倒這個,明天打倒那個,我看好人都要被他們打光了!”
周媽媽見徐伯伯喘著氣,激動了,忙說:“海東,孩子剛來,說這些幹什麼?”
“好吧,不說了。東屏,你去給體學打個電話,就說孩子到了,今天太晚,孩子先住在這裡,叫他放心。”
不一會,周媽媽打完電話回來,說爸爸一定要讓我到他那兒去住。徐伯伯笑了笑,說:“也好,不去體學是睡不著覺的。”我點點頭,懷著依依不捨的心情離開了徐伯伯。
當天晚上,我見到爸爸。父子倆談得很晚很晚。聽爸爸說,他一到北京,徐伯伯就打聽到他住的地方,把他接到家裡,燉了兩隻肥油油的老母雞,讓他飽飽地吃了一頓。在飯桌上,徐伯伯給大兒子文伯下了道“命令”,讓文伯每個星期六告訴廚師做好吃的,接爸爸“打牙祭”。那天,徐伯伯還和爸爸談了很長時間的話,讓爸爸用“兩分法”看待自己,既要肯定成績,又要總結工作中的經驗教訓。對群眾運動中的各種意見,要採取“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態度。徐伯伯對爸爸說:“說你是‘三反分子’,我不同意!我們是窮苦人出身,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我們的今天。我們跟黨走了幾十年,現在怎麼會去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呢?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紅的說不白,白的也說不紅。要相信黨,相信群眾,會給我們做出正確的結論的。”徐伯伯的話,對爸爸是極大的安慰和鼓勵。爸爸還告訴我,要我到北京,也是徐伯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