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到一片死海之中,像那坍下來的谷垛,緊緊地把他包裹。眼前一片黑暗。天!心底嘆了一聲。
翁大元請他吃初一餃子,他才從昏夢中醒來。
他腰腿痠痛,動作吃力;剛欠起身子,便又躺下,無可奈何地對翁大元說:
“夜裹著涼了。”
翁大元說:“這好辦,我給你捏捏就好。”
翁大元叫他俯臥,在他腰脊間捏拿。從尾梢到頸頂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臨了,翁大元拍了一下南先生的屁股,“起來吧,包你沒事。”
南先生竟輕鬆地爬起來,下到地下,除了腰腿尚有一些沉滯感之外,並不妨礙走路。
南先生驚歎不已,“大元,你學過按摩?”
“沒學過。”
“你常給人捏腰嗎?”
“有人找就捏,一捏就好。”
“你有特異功能。”南先生說。
“我不懂。”翁大元搖搖頭。
“你應該上學,多學點知識,那你就懂了。”
“行,請你多教我。”
“我教你,不如你到學校去學。”
“知道,等我大一點了再去學校。”
“癱子李水你給捏過嗎?”
“捏過。我一捏他就疼得要死,我自己手腳也發麻,捏不好。”
“那為什麼?”
“我自己留心過,一般的腰腿疼咱能捏好,硬傷捏不好。李水是硬傷。”
“有這等事?”
“有。
南先生連連稱奇。
七
開春,劉淑芳生了第三胎。是個女胎,因不足月,生下來就死了。
劉淑芳哭鬧不止,驚動了村裡上下,不少婦人去安慰她。原來,產前的頭天夜黑,兩口子吵了架,被翁上元一腳踹在肚子上,第二天就早產。
死孩子就放在炕上,在小襁褓中,肢體健全,模樣喜人,婦人大嘆可惜。
翁上元蹲在地上,一聲不吭。他心中悔恨不已。
劉淑芳哭鬧著,讓他滾出去;說是不見他還好,一見就煩得要死。
翁上元一聲不吭地走出屋子,朝遠處走去。
“支書挺仁義個人兒,怎也能辦出這事?”一個婦人說。
“他仁義?他是黃鼠狼問病雞,假仁假義!人前他裝得厚道著呢,人後比誰都不是東西。”劉淑芳也一改平常的賢淑,扯著嗓子說到。
“這人都咋回事呢?”一個婦人問。
“咋回事也不咋回事,這人都差不多。”一個婆娘答。
“這人那,最是人的是人,最不是人的還是人。”一個說。
“就是,就是。”
“這事咱甭拱火,誰的粉兒誰搽,誰的好兒誰念。”
“就是,就是。”
……
“淑芳,你也甭想不開,上元心中有邪火,你得體貼他。”一個說。
“就是,就是。不就一個崽麼?咱婆娘生孩子跟屙屎似的,明年再生。”一個說。
“想不開也得想得開。只要留著咱這肚子,就什麼都有;咱女人的肚子,除了裝大糞,不就是裝孩子麼!”一個說。
大家就都樂了。劉淑芳也樂了。
見劉淑芳樂了,婦人們就更有興致了。
“咱女人甭太金貴了,越賤越受用。說城裡的女人到醫院裡生孩子,有時那人都生死了;咱鄉下人,炕頭上撒把爐灰就生,也沒見死人的。”
“就是。咱女人跟男人立什麼壘?他活著你瞧他不順眼,嫌他對你不好,要是死了呢?一死就塌了天;你再有脾氣你罵誰去,你再有氣朝誰撒去?!咱還是賤著點吧。”
“對哩。咱女人賤就是貴,越賤越貴。他打你你不叫誰知道?傷疤你不給人看誰知道?他日咕你就讓他日咕你,他樂意怎麼日咕你就讓他怎麼日咕你。你不說不道誰知道你被日咕了?這屋門一開,你還是個全合人兒;二嬸子還是二嬸子,不會是二侄女。”
“這女人就得想得開。人在外,嘴要嚴,懶男也要說三分好;男人也要說他七分強。把自家男人說(屍從)了有什麼好?那爬牆跨籬笆的壞男人專找(屍從)男人的女人欺侮。家醜不可外揚,家貧不可外扯。家貧咋著?不是有一個笑話麼?窮人門後頭掛一張肉皮,出門前用肉皮擦擦嘴,走在街上,總是油光瓦亮,沒人敢小瞧,跑堂的都得對你點頭哈腰。”
……
在婆娘們的鄉土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