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色城市裡亂跑,我覺得,什麼東西都有一股潮溼的泥土味,有一股墳墓的味道。可不能讓這些禿鷹站在我的墓旁,這些穿袈裟發一通傷感議論的禿鷹!啊,不管我往哪裡看,往哪裡想,等待我的沒有一絲歡樂,沒有一聲呼喚,哪裡也感受不到一點誘人的東西,一切的一切都發出一股損耗的腐朽的臭味,發出腐爛的、似乎滿意又不滿意的臭氣,一切都陳舊、枯黃、發灰、鬆弛、耗竭了。親愛的上帝,怎麼會這樣的呢?我原先本是一個虎虎有生氣的青年,詩人,藝術之友,漫遊世界的人,熱情洋溢的理想主義者,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找麻木了,我恨自己,根所有的人,一切感覺都遲鈍了,我感到一種使人惱火的深深的厭惡,我陷進了心胸空虛和絕望的泥坑,然而這一切是怎樣慢慢地、悄悄地來到我身上的呢?
我經過圖書館時,遇見一位年輕的教授。以前,我曾經和他談過幾次活,我幾年前最後一次在這個城市逗留時,還曾多次到他的住宅拜訪,和他討論東方神話。當時我在這一帶忙得很。這位學者腰桿挺得直直的向我走來,他眼睛有點近視,我正要從他身旁走過去,他才認出我。他非常熱情地朝我迎過來,我當時心境不佳,對他此舉並不怎樣感激。他很高興,一下子變得活躍起來,讓我回憶我們當時幾次談話的細節。他還向我表示,他有很多地方要歸功於我的啟發,他常常想念我;說,從那以後,他和同事們的討論,還從來沒有得到過那麼多的啟發,那麼多的收穫。他問我在這個城市待了多久了(我撒謊說:才幾天),我為什麼不去拜訪他。我看著這位文質彬彬的男子,看著他那張聰慧善良的臉,覺得這場戲未免可笑,但是我卻像一條餓狗那樣享受這一小塊地方的溫暖,這一點兒愛,這小小的讚許、荒原狼哈里感動地撇嘴一笑,他乾渴的喉嚨裡沙出了唾液,傷感違揹他的意志征服了他。於是,我忙著微起說來,我對他說。我只是為了研究暫時在這裡,而且身感不適,否則我早就去看他了。他懇切邀請我今晚到他家寶,我很感激地接受了邀請,並請他向他夫人致意。我說話微笑時,感到兩頰疼痛,我的臉頰已經不習慣這樣緊張的活動了。正當我——裡·哈勒爾——站在街上,對這意外的相遇感到驚訝,受到別人的奉承心裡美滋滋的很有禮貌、很熱心地看著那位和藹可親的男子,看著他那近視的眼睛,和善的險時,彷彿另一個哈里就站在旁邊,同樣擰笑著站在那裡,心裡想,我這個兄弟多麼奇怪、多麼糊塗、多麼會說謊,兩分鐘以前,他還痛恨這個可惡已極的世界,還呲牙咧嘴地向它揮拳頭呢。而現在,一位可尊敬的老實人叫了他一聲,很平常地向他打了個招呼,他就感激涕零,欣然領受,高興得像一隻滿地打滾的小豬崽似的,陶醉在那一點點善意、尊重與親切之中。兩個哈里——兩個一點不討人喜愛的人——在文質彬彬的教授前面,他們倆互相嘲諷,互相觀察,互相吐唾沫,像以往在這種情況時那樣,他們都在想:這也許是人的愚蠢和弱點之處,是一個普通人的命運,抑或是一種傷感的個人主義,是沒有個性沒有主見、感情的汙穢和分裂的特性,它們只是他個人的、荒原狼式的特性。如果這種卑鄙齷齪的事是每個人都有的,那麼我就可以蔑視世界,重新向這些壞事大力衝擊二。如果這只是我個人的弱點,那我就有理由放縱地蔑視自己。
兩個哈里一吵,教授就幾乎給忘了;突然,我討厭他了,我趕忙擺脫開他。”我久久地看他怎樣邁著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信徒的善良而有些可笑的步伐,沿著光禿的大道逐漸遠去。我的內心掀起了一場大戰,我機械地反覆屈伸僵硬的手指,與暗地裡使人疼痛的痛風病搏鬥著,我不得不承認,我受騙上當了,我已經接受了七點半去吃飯的邀請,這樣,、就把這次邀請連同一切客套的繁文縟節、科學的閒談、對他人家庭幸福的觀察全都承擔了下來。我惱火地回到家裡,把白蘭地和水摻和到一起,就著水酒吃下鎮痛藥,然後躺到長沙發上看書。我終於讀了一會兒《索菲氏梅默爾——薩克森遊記》,這是一本十八世紀的圖書,寫得十分動人,突然我又想起教授的邀請,我還沒有刮臉,還得穿衣服。天燒得,我為什麼這樣跟自己過不去!哈里。起來吧,放下書本,抹上肥皂,把下巴颳得血淋淋的,穿上衣服,去享受與人打交道的樂趣吧!我一邊擦肥皂,一邊想起墓地上的那個骯髒的土穴,今天,一位不認識的死者被放進這個墓穴。我也想起那些基督徒兄弟姊妹感到無聊而緊皺著的臉,可是我卻笑不出來。那裡,在那骯髒的默士墓穴裡,在牧師發表愚蠢而令人難堪的演說時,在送葬人又笨又窘的表情裡,在所有這些鐵皮、大理石的十字架和墓碑構成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