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人最大的毛病是一“傲”。好高不能忘己是眾病痛的根源。
他還是最關心道德表現,他給兒子正憲寫扇面告誡他力去傲字,“為子而傲必不孝,為臣而傲必不忠,為父而傲必不慈,為友而傲必不信。”他不敢說為君而傲如何,其實這才是最大的問題,專制君主天然大傲,把天下人都變成了奴才。王比龔自珍保守多了。這無須深論。關鍵的是,王說只一傲字,便能結果了一生。而致良知的工夫是要求“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心即理的秘密蓋在於,心本是清明無我的。後來習染成有,便功利機詐,不得安泰,不得快樂了。
要想快樂,就得忘我。忘我才能成我。這個辯證的通道包括兩個支點。一是,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把小我與族類大我融為一體,“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世界是大家的,同生共長,與別人的能量與資訊的轉換純是良性迴圈。二是,“君子之學,為己之學也。為己故必克己,克己則無己。無己者,無我也。世之學者執其自私自利之心,而自任以為為己;漭焉入同隳墮斷滅之中。”「《書王嘉秀請益卷》」也就是說,一是使我大起來,這叫擴充法;一是使我小至於無,這叫做克服法。核心的出發點是一個:立志成聖。自我擔當,擔當的是這個,快樂的根源也只是符合了這個人性的目的論。
陽明在給黃宗賢的信中說的很明白:近世儒者的病根在於無必為聖人之志。這又是因為他們心中有物,不得清脫。所以必須去掉心中之物,才能擺脫經驗世界加給人的異化,實現人性的復歸。在追求人性復歸這一點上,德國的哲學家,包括馬克思最容易與中國的思想家說到一塊去。
陽明簡易直接的心學,就是把所有問題都化約為三字真經:致良知。
嘉靖四年已酉,他給學生魏師孟寫扇面,幾筆就勾勒出心學的方程式:
心之良知是謂聖。聖人之學,惟是致此良知而已。自然而致之者,聖人也 ;勉而致之者,賢人也;自蔽自昧而不肯致之者,愚不肖者也。愚不肖者 ,雖其蔽昧之極,良知又未嘗不存也。苟能致之,即與聖人無異矣。此良 知所以為聖愚之同具,而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也。
第十二回 通脫深美
1.狂者機趣
陽明貶低傲,卻讚美狂,他現在已不會有淺層次的自相矛盾了,也就是說狂和傲在他這裡是不相連屬的,甚至是根本相反的:傲,是什麼都不信,是可憐的自以為是;狂,是大信,信仰超邁現實的更高的價值世界。大個不恰當的比方,那些嫉妒他的閣臣是傲,而他原先是狂,現在則連狂也超越了。他現在常愛標舉的意象便是鳳凰翔千仞之上,既是自期也是自詡。無論是什麼,這個感覺都不壞。
他自知他的狂是他獲謗遭忌的原因,但他反省到過去有鄉愿的意思,也不能與官僚系統和諧,所以乾脆來個直以良知而行,縱天下人都說我行不掩言,我也只依良知而行。但他總是不厭其地告誡學生必須“除卻輕傲”。輕傲是狂的末路,是狂的墮落形態。狂,志存古道,是有理想的英雄主義。傲則是變態自尊,傻乎乎的自我感覺良好而已。
鄒守益自我總結獲貶謫“只緣輕傲二字”,陽明馬上鼓勵他:“知輕傲處,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卻輕傲,便是格物。”
康德說,除非我願意我行事的根據成為普遍的道德法則,否則我將不那麼做。陽明的致良知就是要在行事時找到普遍的道德法則。但他知道依良知也依然不免受毀謗,用他的話說就是聖人也免不了。因為“譭譽在外的,如何避得,只要自修何如爾!”
也有輕官重道的人,紹興知府南大吉,年歲地位都不輕了,近狂而不傲,聽說了王學的宗旨,便來當門生。他性豪曠不拘小節,有悟性。一次,他反問王:“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王說“何過?”大吉一一數落,王說“我言之矣”。
南問“何?”王說“我不言何以知之?”南說“良知”。王說“良知非我常言而何?”。大吉笑謝而去。
過了幾天,南又來懺悔,覺得自己的錯誤更多了。王說:“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腳。此正入聖之機也,勉之!”
正因為他忙於入聖,而疏漏了官場規則,考查時被人挑剔,但他給陽明的信隻字不提這一套,還是請教如何自新。只以“不得為聖人為憂”。陽明大為感動,讓學生傳閱他的信,並在回信中相當全面的給他講了良知的本性:
昭明靈覺,圓融洞澈,廓然與太虛同體。太虛之中,何物不有?...蓋吾良知之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