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可以對你講了,”他說,“幾天來,我腦子裡有一個宏偉的計劃,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我們能實現嗎?”
“還用問嗎?我們正是為了實現一些想法才到這裡來的。”
左巴伸長脖子,又驚又喜地看著我。
“你說清楚,老闆!”他大聲說,“我們不是為了挖煤才到這裡採的嗎?”
“煤是個藉口,是為了不叫當地人亂猜疑,讓他們把我們看做是正經的企業家,不往我們身上扔西紅柿。你明白了嗎,左巴?”
左巴驚訝得目瞪口呆。他一下子還沒弄明白,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美事。驟然間他悟過來了。他向我撲過來,把我摟住。
“你跳舞嗎?”他熱情地問我,“你跳舞嗎?”
“不跳。”
“不跳?”
他感到吃驚,垂下胳膊。
“好吧,”他過了一會說,“那我跳,老闆。你坐遠一點,別碰著你。喲嘿!喲嘿!”
他一躥,從木屋內跳了出去,甩掉鞋子、上衣、背心,把褲腿捲到膝蓋,就跳起來。他臉上還沾滿煤灰,黢黑。兩眼發出白色亮光。
他舞蹈,拍手,跳起來,在空中旋轉,屈膝落下,再彎著腿跳起來,像個橡皮人似的。驀地,他躥出很高,彷彿要戰勝自然規律,飛騰起來。你覺得在這具老軀殼中,靈魂在奮力帶走肉體,像一顆流星似的,投身到黑暗中去。他抖動身體,因不能在空中久留又落了下來。他再狠命抖動,比前次跳得稍微高些,但這可憐的仍掉落下采,氣喘吁吁。
左巴皺著眉頭,面部表情嚴肅,令人不安。他不喊叫了,咬緊牙關,奮力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
“左巴,左巴,行啦!”我大聲喊。
我忽然害怕起他的老邁軀體經受不起這樣強烈的衝動,而被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吹散了架。
可我喊有什麼用呢?難道左巴還聽得見從地上發出的聲音嗎?他的五臟六腑已變得和鳥兒一樣了。
我惴惴不安地注視著這種粗獷而絕望的舞蹈。童年時,我任憑想象自由馳騁,給小朋友們講自己臆造的荒誕故事。
“你的爺爺他是怎麼死的?”有一天,小學的同學們問我。
我馬上編造一個神話。我編著編著,自己也信以為真了。
“我爺爺穿橡膠靴。有一天,他蓄著白鬍子,從我家房頂上跳下來。可是剛著地,他又像個氣球似的蹦起來,蹦得比房子還高, 一直上升,越升越高,最後消失在雲彩裡。我爺爺就是這麼死的。”
自從我臆造出這個神話以後,每次我到聖·米納小教堂從聖像屏下邊看到耶穌昇天,我就舉手對我的同學們說:
“瞧,這就是我那穿膠鞋的爺爺。”
這天,經過多少年以後,晚上看見左巴騰空跳躍,又使這個童年故事在我心目中重現,我倍感驚惶,好像害怕左巴會在雲彩中消失。
左巴這時蹲在地上,直喘粗氣。他的面頰發亮,表情喜悅。他的灰頭髮貼到了前額上,汗水混合著泥土,從面頰和兩腮流下。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用跳舞說話(4)
我不安地彎下身去看他。
“我輕鬆多了。”過了一會兒他說,“就像有人給我放過血一樣。現在我可以說話了。”
他走進木屋,坐在火盆前,注視著我,臉上容光煥發。
“是什麼讓你高興得跳起舞來的?”
“你說我該怎麼著呢,老闆?高興得受不了,我就得鬆快鬆快。可怎麼鬆快呢?說話嗎?那不行。”
“什麼事叫你那麼高興?”
他的臉沉了下來,嘴唇開始顫抖。
“什麼事那麼高興?你剛才說的莫非是信口開河,連你自己都不明白?你說我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挖煤。你不是這麼說的嗎?我們到這裡採是為了消遣,消閒解悶。為了不讓人家把我們看成神經病,往我們身上扔西紅柿,我們得掩人耳目。可我們,當我們倆單獨在一起,沒人看見的時候,我們就哈哈大笑。天地良心,我們想到一塊去了。不過我仍不太明白。有的時候,我想到煤,想到布布利娜老婆子;有的時候想到你……亂七八糟。當我開啟一條坑道時,我說‘我要的是煤’。於是我從頭到腳都變成了煤。可活兒幹完了,我跟這頭老母豬玩上的時候,什麼褐煤、老闆都滾蛋,連同左巴系在她脖子的那根絲帶,上吊去吧。我暈頭轉向,什麼都忘了。隨後,我單獨一個人,待著,沒事幹,我就想到你,老闆,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