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快刀斬亂麻一下子解決了。他很難倒到一邊去,因為他雙腿支撐著全身穩穩地站立在地上。非洲的野人崇拜蛇,因為它全身匐匍在地上,從而知道世界上的所有秘密。它用腹部、尾巴和頭去了解。它總是和大地接觸,混合在一起。左巴也是這樣,我們這些知識分子,只是一些沒有頭腦的空中飛鳥。”
星斗滿天。它們冷酷、倨傲,對人沒有絲毫惻隱之心。
我們不再言語,兩人誠惶誠恐望著天空。每一瞬間都看到新的星星在東方燃起,火光伸延。
我們採到了木屋。我沒有一點食慾,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坐下采。左巴升著火,吃了飯,想到我這邊來。突然又改變了主意,躺到褥子上睡去。
大海寧靜,大地在流星下也一片沉寂,沒有狗吠聲,沒有夜鳥的哀鳴。這種萬籟俱寂,詭秘而險惡,是由藏在我們心靈深遠處而使我們聽不到的千千萬萬的呼叫聲所形成。我只聽見血液衝擊太 陽穴和脖子上靜脈的聲音。
“老虎的旋律。’”我打著寒戰想起。
在印度,夜幕降臨時,人們低聲歌唱一支憂傷而單調的曲子,一隻狂熱而緩慢的歌,彷彿猛獸在遠處打呵欠的聲音——老虎的旋律。人的心忍受不了一種在戰慄中的等待。我因為想著這令人心悸的旋律,胸中的空虛逐漸被填滿。我的耳朵警覺,沉寂變成了呼喊。彷彿靈魂也由這一旋律形成,而離開軀體去傾聽。
我彎下身子,用手心舀海水,溼潤我的前額和兩邊太陽穴。我感到涼爽。我心靈深處迴響著混雜、急迫、嚇人的喊叫——老虎在我胸膛裡咆哮。
突然,我清楚地聽到一個聲音:
“佛陀!佛陀!”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呼喊。
我沿著水邊疾走,就像我要逃跑。已經有一些時候了,每當我獨自一人在寂靜的夜晚,就聽見他的聲音——開始時淒涼,像輓歌般哀怨,而後逐漸發怒,責罵,發號令。它就像一個即將出生的嬰兒在我胸膛中踢腿。
大概是午夜了。烏雲在空中凝聚。大滴大滴雨點落在我手上,但我絲毫沒有介意。我隱人熾熱氣氛之中。我覺得在我左邊和右邊的太陽穴上有兩個火環。
時候到了,我戰慄著思忖:佛法的輪迴把我帶走,把我從這個不可思議的包袱中解脫出來的時刻來到了。
我迅速回到木屋,點亮了燈。當光線照到左巴臉上時,他的眼睛直眨巴,睜眼看我趴在紙上寫作。他低聲埋怨些什麼,我沒有聽見。他突然向牆轉過身去,睡著了。
我奮筆疾書。我十分急迫。整個“佛陀”在我心中。我看見他像一條佈滿符號的藍色帶子從我腦子裡展現出來。它很快伸展,我急速追趕。我書寫,一切都變得很容易,很簡單。我不是在寫,是在抄。由慈悲、斷念和“空”所構成的整個世界呈現在我的面前——佛陀的殿宇、後宮的婦人、黃金乘輦,苦諦:生、老、病、死;逃循,苦行,解脫,超度。黃花遍地;乞丐和國王黃袍加身;石頭、樹木和肉體全變得輕盈。靈魂變成空氣,變成精靈而消逝。我手指疲勞,但我不願,不願停頓。夢幻會很快過去,跑掉。我一定要抓住它。
清晨,左巴發現我頭倒在手稿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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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跳舞說話(1)
當我醒來時,太陽已升起。由於握筆太久,右手關節僵硬,指頭不能合攏。佛教風暴的襲擊過後·,我感到疲乏和空虛。
我俯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紙張。我無心也無力去看它們。這突如其來的靈感衝動,彷彿只是一場夢幻。我不願看到它被文字俘虜而失真。
這天陰雨綿綿,,寂靜無聲。左巴在出發前點燃起火盆。我整日坐在屋裡,盤起腿來,伸手烤火,不吃東西,靜聽時令的初雨徐徐降落。
我什麼都不想。我像一隻在潮溼泥土裡蜷成一團的鼴鼠,腦子在休息。我聽到大地的輕微響動、齧食聲、雨聲和穀粒膨脹聲。我感覺著天和地在交配,猶如在原始時代一男一女結成配偶,生育兒女。在我面前,沿著海岸,大海呼嘯,波濤拍岸,像一頭猛獸伸出舌頭,飲水止渴。
我很幸福’,我知道。往往人在福中不知福。只有時過境遷,回顧往事,才會出其不意地突然感覺到昔日的幸福。而我,在這個克里特海濱上,生活在幸福之中,卻意識到自己的幸福。
湛藍的大海,煙波浩淼,直達非洲彼岸。所謂“裡瓦斯”的熾熱南風,不時從遙遠的火燙沙灘吹來。早晨,大海散發出西瓜般的香氣;中午,煙霧朦朧,凝固呆滯,水面微波起伏;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