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便有些憂心忡忡了。人在疲憊的時候大多會忘記微笑,這一來李建國的憂心忡忡就給了耿東亮某種嚴峻的印象。李建國關照說:“我們再談談。”
談話的地點依舊在小會議廳。李建國和耿東亮依照上一次的談話習慣,各人坐在了上一次談話的老位置上。李建國捧了一隻不鏽鋼茶杯,吹了一口氣,自語說:“還真有點累。”耿東亮在這個瞬間裡頭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李建國不是他的總經理,而是他的輔導員或班主任。耿東亮想起來了,自己在他的面前其實一直保持了“學生”的心態的,即使在李總滿面微笑的時候,骨子裡頭其實總有一股威嚴,也就是那種不怒目威。從什麼時候有這個壞印象的,耿東亮又有點兒說不上來。
李建國說:“我讀書的時候別人說,我唱的比說的好,可我堅持相信,我說的比唱的好。”
耿東亮眨巴了幾下眼睛。這句話聽在耳朵裡頭有點沒頭沒腦。依照“談談”的習慣,李總說完一句話之後耿東亮該說點什麼了。可是耿東亮說不出話來。耿東亮不知道有什麼合適的話可以跟在李總的這句話後頭。耿東亮便笑了笑,耿東亮子笑的時候感覺到臉上很不自然,好像預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李建國突然說:“你改唱通俗怎麼樣?”
耿東亮凝起神,說:“你說什麼?”
李建國一點都沒有繞圈子,說:“我有個想法,想讓你改唱通俗。”
耿東亮:“那怎麼行?”
李建國站起來了,兩隻手背在了腰後。他的模樣不像在說話,而更像授課、李建國說:“我們唱美聲的都有個錯誤的認識,以為美聲才叫‘唱’,而別的不是。這是個錯誤。至少在現代性面前,這是個錯誤。”
耿東亮:“問題是我還喜歡這個錯誤。”
李建國卻笑了。李建國伸出一隻胳膊,一隻手,一隻指頭,說:“我想我們找到共同點了。
我們都看到了,這是一個錯誤。“
耿東亮張著嘴,突然也站起身了。而耿東亮站起身之後李建國卻又坐下去了。他坐得很慢,很沉著。他的“坐”在耿東亮的眼裡帶上了~股警示性與告誡性。耿東亮望著他,重新坐回椅子裡去。耿東亮想找回剛才“坐”的那種感覺,但是沒找到。耿東亮就是記不清剛才是怎麼“坐”的了。他努力了幾下,沒有找到。耿東亮這回放低了聲音說:“再說我也不會唱。”
李建國便笑:“這只是個技術問題。”李建國說,“我們要討論的正是這一點。況且你唱得準錯不了,前天晚上你唱得就挺好,你唱得不錯,稱得上出口不凡。”
耿東亮的臉色越發變紅了。他被塞住了,堵住了。耿東亮結巴起來,說:“那只是讓大夥兒高興,玩玩的。”
李建國說:“我們的對話已經起來越接近本質了。我們就是要讓大夥兒高興,玩玩。”
耿東亮愣了幾秒鐘,說不出話來。脫口說:“我不會。我不幹。”
李建國擰開了茶杯,喝一口,嗽了幾下,再嚥下去。李建國隨後掏出香菸,叼好了,點上。李建國很客氣地說:“我不勉強誰。我從不勉強誰。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我只是和你商量。”
耿東亮說:“我不。”
李建國說:“你不?”
耿東亮說:“我不。”
李建國便微笑。不語。
李建國說:“好。你不。”李建國又站起來了,往口袋裡頭裝煙盒。裝打火機。李建國擰好不鏽鋼茶杯蓋,說:“我不勉強誰,我從不勉強誰。”
耿東亮的壞心情似乎被黃昏的太陽放大了,帶上了昏黃和無力的光圈。他回到師範大學的時候已是傍晚了,秋後的黃昏是校園最熱鬧的季節與時刻。學校的高音喇叭裡頭正在播放表演藝術家黃宏和宋丹丹的小品。學校的播音裝置很舊了,磁帶也很舊了,聲音裡頭似乎失了許多沙礫。這盤磁帶被播放了無數遍,《超生游擊隊》裡的每一句臺詞耿東亮都能背得出來。
耿東亮扶了腳踏車站在一棵老槐樹的下面,鐵絲網裡頭~口氣排下去十來個籃球場和排球場。
每一塊球場都擠滿了人,他們油亮的背脊在太陽光底下發出類似於玻璃的反光。中間的那一塊籃球場圍了很多人,那無疑是“三好杯”的某一場淘汰賽。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從那塊球場上傳過來。而高音喇叭裡頭的背景笑聲也是~浪高過一浪的。人們在球場上大叫,人們在高音喇叭裡大笑,真是各得其所,各得其樂。又是一個三分球,遠處送過來一陣喧譁,那陣喧譁夾在傍晚的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