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而隱秘的動機與迪克的“計劃”或那封邀請信完全無關。真正的原因在於數週前,他得知十一月十二日星期四這天,他的另一位前獄友被位於蘭辛的堪薩斯州立監獄釋放了,“世上沒有比這更要緊的”,他急於和這個人重聚,他“真正的、唯一的朋友”、“出類拔萃的”威利·傑伊。
在三年牢獄生涯的第一年裡,佩裡遠遠地觀察過威利·傑伊的一舉一動,饒有趣味但又有點擔憂;如果一個人希望被別人看做是性格粗暴的典型,那麼和威利·傑伊接近就是不明智的。他是教堂的辦事員,一個瘦弱的愛爾蘭人,頭髮過早地出現了灰白色,一雙憂鬱的眼睛也是灰色的。他的男高音是監獄唱詩班的光榮。雖然佩裡蔑視任何虔誠的表現,但是在聽到威利·傑伊唱起“主禱文”時,也會感到“不安”,使人心靈受到感化的讚美詩那莊重的歌詞令他感動,使他對一向自認為正確的輕蔑多少有點懷疑。最終,受輕微甦醒的宗教好奇心的刺激,他開始接近威利·傑伊,而這位教堂辦事員反應敏感,立刻意識到這個眼神矇矓、聲音低沉而嚴肅、跛腳的身材健壯者是位“詩人,是個罕見而可以挽救的人”。一種“要把這個孩子帶到上帝那裡”的激情吞沒了他。有一天,當佩裡用彩色蠟筆畫了一幅很大的,就技巧而言十分幼稚的耶穌像時,他感到成功的希望大增。蘭辛地區受人尊敬的新教牧師詹姆斯·波斯特非常看重這幅畫,把它掛在辦公室裡,這幅畫至今還在那裡掛著:畫上是一個平凡而清秀的救世主,帶有威利·傑伊的豐滿的嘴唇和憂鬱的眼睛。這幅畫是佩裡從未有過的真誠追求的頂點,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幅畫也是終點;他認為耶穌有點“偽善”,試圖“愚弄和背叛”威利·傑伊,因為從過去到現在上帝從未令他信服。然而,他應該承認這一點而甘冒失去一位“曾經真正理解他”的朋友的風險嗎?(霍特、喬、傑希,這些在世界上到處遊蕩的人很少改變他們的姓,這些人都曾是他的“密友”,但在佩裡看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威利·傑伊這樣“才華出眾,如同一位受過良好訓練的心理學家一樣觀察入微、感覺敏銳”。這樣一個天才怎麼會被關進蘭辛呢?這正是令佩裡感到驚異的地方。答案是:這位三十八歲的教堂辦事員是一個賊,一個搶劫犯,二十年裡曾在五個州里服過刑。這個答案無需複雜的頭腦都可理解,雖然佩裡也知道,但他以“更深刻的、人性的問題”為藉口而拒絕承認。)佩裡決定說出來:他很抱歉,但是天堂、地獄、聖徒和仁慈,這些東西並不適合他,如果威利·傑伊的愛是建立在設想佩裡有一天會和他一起跪倒在上帝的腳下,那麼他是被騙了,他們的友誼是虛假的,就像那幅畫一樣,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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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 第一章(19)
像往常一樣,威利·傑伊表示理解。雖然他很沮喪,但卻並未清醒,仍然堅持吸引佩裡的心靈,直到有一天佩裡獲得假釋、離開了監獄。在佩裡走之前的那個晚上,他給佩裡寫了一封告別信,最後一段寫道:“你是一個極富激情的人,一個飢餓卻不是很清楚想要吃什麼的人,一個想把個性投射在必須一致的背景上的深受挫折的人。你生存於一個懸浮在兩種精神狀態之間的世界裡,一種是自我表現,一種是自我毀滅。你很強壯,但你的強壯有一個缺陷,除非你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否則這個比你的力量還強大的缺陷將打敗你。什麼缺陷?不分場合隨時會爆發的激動的反應。為什麼?為什麼在看到別人幸福或滿足的時候,你會毫無道理地發怒?為什麼你對人類的蔑視、傷害他們的慾望越來越強?好吧,你認為他們都是傻子,你厭惡他們,因為他們的道德、他們的幸福正是你的挫折感和厭惡感的來源。但是這些正是你內心可怕的敵人,總有一天會像子彈一樣具有毀滅性。幸運的是,子彈只是奪去受害者的生命,而細菌卻不管你活多久都在折磨你、撕碎你,只留下一具軀殼。你的生命之所以還有火焰在燃燒,是因為你向火裡投入了輕蔑和憎恨的乾柴。你可以成功地謀事,卻不可能謀得成功,因為你就是自己的敵人,你使自己無法享受自己的成就。”
佩裡很滿意自己成了這篇說教的主角,還讓迪克讀了這封信,而迪克對威利·傑伊抱有懷疑,說這封信“不過是一派胡言亂語”,還說:“蔑視的乾柴?他就是乾柴!”。當然,佩裡早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心裡暗暗地還歡迎這樣的反應,因為直到在蘭辛的最後幾個月裡,他才認識迪克,他和迪克的友誼正是他對那位教堂辦事員極為崇拜的一個平衡,是很自然的一個結果。也許迪克是“淺薄”的,或者就像威利·傑伊所斷言的,是“一個墮落的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