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退,若奸人得路,豈可去也。欲去,必成仇敵。‘誠哉斯言!可我現時才領悟到。慚愧啊,我的目光短於司馬君實八年之遙……“
吳氏滴著淚水:“司馬君實是雱兒的恩師,妻兒在昏迷中也曾呼喚過司馬君實……”
王安石接著說:“蘇子瞻比我年輕,但也是我的‘二字師’。八年前‘變法’開始,蘇轍遭貶,我與子瞻相遇於早朝,在拱手問安時,蘇子瞻以口無遮攔之舌責我而語:”介甫大哀是輕信‘。’輕信‘兩字,多麼尖銳而精當的評語,若非心靈兩知,何能一針見血!可我當時竟一笑而未予深思,後悔不及啊!我輕信鄭俠,敗於一場荒唐的’賭博‘;我輕信鄧綰,幾乎跌入一場’謀反‘的冤獄;我輕信呂惠卿,終於敗落到今天如此悲慘的下場……“
吳氏泣嚥著感嘆:“有司馬君實、蘇子瞻這樣的朋友,你也可以寬慰了……”
王安石痛苦萬端地說不下去了。
突然,管家慌張地闖進書房,聲音悲愴地呼號:“老爺、夫人,公子他……”
吳氏猛地打了一個趔趄,嚎啕一聲,呼喚著“雱兒”,發瘋似地奔出書房。
王安石驚恐地從藤椅上站起,撲向門口,兩步跨出,險些跌倒,幸被老管家雙臂抱住,扶坐於藤椅之上。王安石發瘋似地用拳捶打著右腿,他的右腿突然不聽使喚了……
廂房裡傳來悲痛的哭聲。
王安石癱軟在藤椅上,淚水湧流,仰天痛號:“一日鳳鳥去,千年梁木摧。雱兒,是我的‘輕信’枉殺了你,是我的‘不善識人’枉殺了你!一切都想開了,我陪伴你回到江寧去吧,雱兒啊……”
王安石從藤椅上掙扎站來,在老管家的架扶下,拖著一條不聽使喚的右腿,向哀號震天的廂房跌撞而去……
熙寧九年六月,王雱病逝於京都。七月,王雱的靈柩運至江寧,安葬在江寧北山王安國的墳墓旁,相距十六步遠。
“一日鳳鳥去,幹年梁木摧。”
熙寧九年十月,皇帝趙頊依據自己“一勞永逸地消除朝廷內爭”的設想,以霹靂手段改組了朝廷:罷王安石中書門下平章事之職,以鎮南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寧府。
罷鄧綰御史中丞之職,以兵部郎中出知貌州。
罷練亨甫中晉戶房習學公事之職,出任漳州軍事判官。
遷陳州太守呂惠卿出知延州。
遷密州太守蘇軾出知河中府,旋遷徐州、湖州。
遷齊州掌書記蘇轍為應天府(商丘)籤書判官。
詔令吳充為中書門下平章事。
詔令王珪為參知政事同平章事。
詔令馮京為樞密使。
詔令李定為御史中丞。
……
熙寧十年初春,王安石吟著悲悽的詩句,離開了風雲十年的大宋京都:賤貧奔走食與衣,百日奔走一日歸。
平生歡意苦不盡,正欲老大相因依。
空房蕭瑟施縛帷,青燈夜半哭聲稀。
音容想象今何處?
地下相逢果是非。
他唱著悲歌回到了第二故鄉江寧。到江邊迎接他的,只有兩個一面之識的“天涯淪落人”——“燕爾嬋娟”和“書場浪子”。
王安石叱吒風雲的時代結束了。
篇十七 湖州 太湖
皇帝御筆鑄就了大宋百年來最大的文字獄——“烏臺詩案” 鱸香亭上,蘇軾對著茫茫水天發出了“仕宦人生”的懺悔
王安石時代結束了,九年來力主“變法”的人物和反對“變法”的人物都離開了京都。朝廷灰濛濛地失去了鮮明的色彩,朝政大權落到吳充、王珪、馮京、李定等人的手裡。皇帝趙頊隨即改朝號為“元豐”,希望開創一個豐裕安定的新時期。
此時執掌權柄者,原本都是遊移於“變法”和“反對變法”之間無定見的官僚,有些乾脆就是滑頭。在兩派人物長期激烈的廝鬥中,時而支援“變法”,時而同情“流俗”,貌似公正無偏,實則看風使舵。一旦權柄在握,應和著皇帝趙頊所需,雖然還在高喊“變法”,但其所為,均以強化皇權為宗旨。王安石時代圍繞“變法”興起的嚴肅論爭,成了強化皇權需要誅伐的“做悻之語”;王安石時代比較活躍的“百家爭鳴”,成了強化皇權需要禁銅的“訕謗謾罵”。口無遮攔的蘇軾和他“諷喻朝政”的詩詞歌賦,自然成了新時代的“箭靶”。蘇軾“應時”而上呈的《湖州謝上表》,“應時”地引發了他仕宦人生的沉痛哀歌。
元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