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的海洋中。
工業以絕對的優勢釋放著自己的聲音。電,血氣方剛地洶湧成鋼鐵的一部分。首先,它的無形讓礦石肆意地輕視它的存在。電開始靠近石頭,開始與石頭進行交合。石頭能夠變成鐵,鐵與石頭自身也參與了這一場陰謀。
我們把那些自己是中國人,而又幫日本鬼子殺中國人的人,稱為“漢奸”。在德國納粹集中營裡,人們同樣把那些自己是猶太人,而又與德國納粹一起殺害猶太人的東西稱為猶奸。我一次次望著這些鐵與石頭,我就想他們應該稱之為石奸與鐵奸了。
我像一條魚每天遊蕩在聲音的大海里,感受著鋼鐵的聲音。在生產廠房裡電與鐵的聲音淹沒了其餘所有的聲音,被知識分子和很多人爭奪的所謂的話語權,在這裡,人的聲音、植物的聲音被鋼鐵徹底取消,只有生產的聲音。鋼鐵嚎叫著奔騰在三個主要的生產分廠。
工段和窯領導一再重申班組長每天必須上窯頂兩到三次,檢視上面的情況。
我站在四樓高度的地方對站在下面的同事打手勢。聲音他是不可能聽見的,只有手勢。我用左手食指指指我自己,又指指窯頂,右手食指指指她。她在點頭。第一段話結束了,我開始表述第二段話,我的右手馬上變成抓一個物件的姿勢,由外到內地搖划著小圈。她在點頭。她聽懂了。
我走了沒幾步,又回頭,向她伸出三個指頭,又用食指指著料坑的對面。她把口罩取下來,看她的模樣,她肯定在罵我羅嗦。
我才不願意多爬一次窯頂,爬一次來回二十多層,可不是好玩的。不斷地變化著走路的方式一層層地往上爬。樓梯全部是由鐵焊接成的,鐵板的臺階,羅紋鋼的扶手。抓住羅紋鋼雙腳同時往上,可以一次躍過四級臺階。
到了窯頂,頭從三根鋼筋附欄中伸出去,同事已經站在探測線搖柄的旁邊了。我做了個搖的姿勢,她就放開齒輪的卡子,開始放線。才搖轉了兩圈,線就不往下落了。我做出停止的手勢。肯定是裝置於窯頂的探測線從輪子裡掉了下來。由於線剛才進了一次大火熊熊的窯裡,線還在冒著熱氣,我用厚的手悶以最快的速度,提起探測線準確地丟在滑動的輪子裡。我做了個搖的手勢,她又在搖動放線了。這是我們石灰窯最遠的手勢對話。相距一十四層樓房。
而最近的手勢是教實習生分辨石灰了。
從石灰窯生產出來的好石灰,絕對不是那種成“灰”狀的“石灰”,而是像石頭一樣的石灰,一塊塊,最後經過破碎,石灰的塊頭跟喝紅酒的高腳杯大小差不多。
從石灰窯煅燒出來的石灰外表都是白色,只有那種裡外都是白色的石灰才是好的石灰,但因為煅燒程度不一,有些只燒白了外面,而裡面還是青色的石灰石膽。這種膽有些很小,小到完全不可能被眼睛看見。
我們四個人站在震動機兩邊,一邊兩個。我的徒弟站在對面。震動機的原理很簡單,透過馬達的轉動,使分佈在幾十個對稱位置的近百塊鋼板互相前後碰撞,使震動機裡面的石灰產生流動,從我們站的位置前面經過,沒有燒透的或者燒過分的石灰也會流走。科學再一次證明了它的特點:準確地用同樣的時間重複同樣的動作。
震動機前面的工作場地是我們石灰窯的三大主要工作場地之一。
按下開關,幾百快鋼板的碰撞,幾十個機座的回彈,三條十八米長的皮帶嘰嘰嘎嘎地往前運送石灰,樓上來回拖拉石灰的四臺機器也在轉動。引風機要瘋狂地叫起來才能夠把飄起來的灰塵喊出去。我們有過一次沒讓引風機來吸灰塵的經歷。剛開動機器才四分鐘,整個石灰窯下面三層,十米遠就只能夠模糊地看見前面有個人,具體是誰,就不知道了。這些可以持續發出巨大的同樣聲音的機器,一般在一分鐘之內都會突然響起來。人的聲音是完全沒有了。
我用手悶指著正向我們流過來的一塊石灰,實習生看過去,這與其他石灰沒什麼區別。我想她還不知道我指的是哪塊。到了,我從擁擠的石灰中抓出一塊石灰,用手拋了拋,又用手撿起另一塊拋了拋,兩塊都給她。石灰到她手上,她肯定感覺到了兩塊石灰的重量懸殊。我把那塊重的丟在我身後的垃圾小車裡,另一塊輕的示意她放回震動機裡面。輕的是燒透了的石灰,是好的石灰。重的說明裡面沒有燒透,還是石頭。
對手勢理解錯誤,手勢就會被機器永遠取消。我們班上有一很好的老師傅,他個頭很高,一米八多,身體勻稱。他站在配料的機房裡,走出幾步,對在上面按開關配料的女同事打手勢,示意她下來,停止配料,他要修理調整一下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