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石灰窯。雖然它現在已經不再存在於工廠裡,石灰窯因為成本太大而廢棄,但它那高大的龐然大物卻真真實實地烙在了我的五腑六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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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石灰窯裡的石灰相處了十年,我走到哪裡,遠遠地,都能從千百種氣味中捕捉到石灰獨特的味道。我喜歡這種氣味:有點刺,有點辣。它的味道是直接的,沒有柔軟和其餘雜質。
十年時間,我幾乎每天都要在石灰的飄揚中走來走去。這些石灰是我一手弄出來的,在高溫的煅燒中,硬冷的石灰石慢慢燃燒成紅色,石頭的燃燒,是重量的燃燒。重量在燃燒中消失。石頭一層層冷卻下來,保持著它原來的形狀,但顏色已經由青變成了純淨的白,由重變成了輕。
石灰灰塵是時空的化身,我看到了飄揚的石灰灰塵,白茫茫的整個空間裡全是。它也粘在了我的身上,但我卻無法抓住灰塵的任何把柄。它飄起來,在我的視線之外,它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日積月累,灰塵在大地上一點點加厚,雖然我們每天清掃。但一到年底,飄落的石灰灰塵已經積澱下來,與土聯為一體,用鐵鍬用力一點點剷出來,我看到了時間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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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缺乏任何東西,夠生活的錢和時間這就夠了。
當一名石灰窯的工人與電視臺中的製片人有差別,後者只是讓更多的錢、房子、汽車壓制著自己,只是讓榮譽、浮躁、名利的細菌蝕食著自己善良、平和的心,讓這一切以整齊的方陣徹底地把自己的時間給摧毀。
我作為一名石灰窯工人,一切恰到好處:有空氣、陽光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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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全副武裝,安全帽、披風帽、口罩、厚厚的手套、藍色工作衣褲和沉笨的皮鞋一件不能小。只有留出眼睛。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一個人的工廠》第四節(2)
石灰在震動機上流動,我們站在兩旁。鐵與鐵在碰撞,近十臺馬達在發出轟鳴,石灰落在四條流水線上,灰塵完全佔滿了機器的房間,人也成為白色灰霧中的一臺機器,只有手在不停把沒有燒透的石灰石撿出來。兩個人無論多近,是聽不到對方聲音的。我們就靠一個個怪異的手勢來表達發散著人的情緒。
每次工作完,我們就走到外面,互相拍打對方,灰塵飄起一個個人的形狀,有那麼三四年,我完全沉浸在勞動的快樂中,沒有其餘任何雜念,感受著汗水的痛快,還經常把鹽霜浸染的工作衣自我欣賞一回。那種心滿意足的超脫,恢復還原了勞動的內涵。勞動的光環清爽地虛脫了疲勞。我快樂在勞動中。金錢、光榮、幸福凝集著勞動的意義。
勞動是生活的一部份,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享受著勞動單純的快樂。我回到休息室,身體放倒在由三根圓鐵連著九條皮帶組成的並不乾淨的長椅上,柔韌的斜彎中,還能聞到石灰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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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遠離他們。我們的工廠分三個生活區,我屬於上生活區,幾十棟家屬、單身宿舍樓中的人們,相互幾乎熟悉。我努力從一大堆工人中搬出來,我沒想到,離開工人階級。他們的生活就是一條粗糙的河流,我欣賞認同這條河流的魅力,但我更喜歡一種獨處的向內的道路,那會讓我快樂。我想進入精神的領地,想流動著思想者清新的血液,再來與生活區的人們共同生活。
懷揣著被思想者啟用的血液,再與工人兄弟們共同生活,我虛幻地構思著,我嘗試著遠離他們。我必須有一個遠離的過程。
從十六歲離開古莊開始,我只在小城的工人同事們的群樓中生活過一年。一年後,我開始不停地搬家。喜歡上一條河流,我就搬到河邊;我喜歡田野,就搬到一個農戶家。我每天八小時地工作,有那麼幾年,我同時工作於機械化的工廠,穿行於街道樓房,散漫於農村田地。這三種狀況,共同存在於一個人的一天之中。天天如此,交錯重複了近十年。
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走出來。我面對的這條河叫漣水河,它在我這裡流動時,是奇怪的。它一反河流自西向東的習慣,我喜歡這種叛逆,哪怕是暫時的。夜是從江對面的山群中下來的,河面是最後暗下去的,水聲隨著夜色的加濃,聲音越來越大。清晰得可以聽見每一滴水的流動聲。
我還在搬,讓生活離開城市人流,我想聞土地的味道。我踩著三輪車,裡面是我的家當。經過工廠生活區,經過一片草地,又在一大塊菜園中停下來。我住二樓,一樓是房東:一對老夫妻帶一個孫女。
我的工作時間是二十四小時輪著倒班。所以,我可以做到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