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儘管改良者也加入了),這種民族主義和嚴復從根本上反對傳統觀念的
① 李歐梵:《中國現代作家中的浪漫一代》。
民族主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這裡,我們看到了現代民族主義隨處可見的
困境。一方面,實現民族富強也許需要徹底破除傳統的束縛;另一方面,有
關存亡的民族同一性的意識似乎又要求相信民族文化歷史成就的內在價值。
在中國,激烈的學者章炳麟所鼓吹的反滿主題似乎為民族地位的固有意
識提供了極為有力的基礎。按照他的看法,清代不僅僅是一個衰落的朝代,
幾個世紀以來它還代表一個劣等民族奴役在任何方面都比滿族優越的漢民
族。革命一旦成功,必將最終解放漢民族高度的創造力。漢民族是一個有自
己的歷史、自己的“國粹”和自己走向未來的道路的有機統一體。章炳麟無
疑熟悉歐洲民族主義的固有觀念,正是按照這樣的觀念,他激烈地主張中國
人從他們自己的傳統中引伸出他們自己的思想範疇。不過,矛盾的是,他對
中國精神的強調似乎並不把它當作普遍真理的體現,要求嚴格地信守在具體
問題上表現出來的這種精神。作為清代傳統的著名學者,章炳麟尤其強調,
青年要學好全部文化遺產併為之自豪。不過另一方面,在文化遺產的範圍內,
他有他自己個人的愛好。其他革命的文化民族主義者如劉師培、柳亞子等人,
也同樣如此,他們在民族遺產中偏愛其文學和美學的方面。的確,固有“文
化”民族主義只是革命陣營中的一種傾向。孫逸仙的個人生活經歷和劉師培、
章炳麟等文人很不相同,他的確能把固有民族主義的激烈成分結合進他的三
民主義折衷體系,但是他的根本傾向仍然是西方式的,他的追隨者中的很多
人也是如此。不過,“固有民族主義”作為一個論題將在今後的國民黨運動
的歷史中起重要作用。
革命陣營裡值得注意的另一種傾向是無政府主義的傾向。20 世紀之初,
無政府-工聯主義在歐洲較激進的一派和美國左派中是主要的勢力。那時,的
確是無政府主義者而不是歐洲的社會主義者(一般來說)或馬克思主義者(特
殊地說)代表“革命左派”。在這方面和在其他許多方面一樣,翻譯日文和
與日本激進分子的接觸是中國獲得資訊的主要途徑。①
有些革命者接受無政府主義可能和激烈抨擊過去壓抑人的消極的權威有
關,這種抨擊我們在先驅思想家那裡已經看到了。的確,先驅思想家(以及
很多革命者)決沒有得出這樣的結論,即所有權威本來就是有害的或多餘的。
按照他們的看法,中國需要的是一種新的、建設性的、起教育作用的權威,
這種權威可以促進民眾的力量。有些更敏感的人,由於相信海外那種一場世
界性的無政府主義革命在西方即將來臨的說法,則會匆匆地作出那樣的結
論。熱心提倡“國粹”的劉師培能夠在老子的書中為他的信念找出根據,即
中國的無政府主義革命可以恢復道家“無為”社會的原始狀態;這表明了當
時學說萬花筒似地混雜在一起。而另一些人則在克魯泡特金對達爾文學說的
看法仁愛“互助”中尋找宇宙論的根據。人們從中可以找到一種更近似於中
國傳統——與極端的政治激進主義學說有關係的中國傳統——的宇宙論。
在這方面,應當補充,1911 年以前和以後我們都看到某些性情特殊的
人,他們對同一個鼓手並不像多數新文人那樣作出反應。不管由於什麼原因,
他們對社會-政治的當務之急都採取高度抵制的態度。
章炳麟是個複雜的人物,他一方面深深地、熱情地捲入社會-政治衝突和
文化民族主義的復興中,在有關“存在”的另一個方面,他又深受再次流行
① 馬丁?伯納爾:《無政府主義對馬克思主義的勝利,1906—1907 年》,載芮瑪麗編:《革命中的中國,
第一階段,1900—1913 年》,第 391—3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