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父母的高興勁兒,我覺得比自己吃了都香。
臨走,我把一個六十二元的存摺交給母親,這是我每月十二元的工資攢的。母親接過存摺,驚訝得半天沒說出話來。要知道,那時候的六十二元錢比現在六千二百元錢都值錢。從此,我每月開工資都全部交給母親。
《生命的吶喊》 第四部分 《生命的吶喊》 第四十七節
翻開我的訓練日記,1961年12月4日這天,只寫了一句話:“今年一年,又在意外中白白地過去了。”
1961年,傷好之後,我又開始訓練了,整個夏天又是在拼搏的汗水中度過的。10月初,我懷著對新一年的憧憬,又滿懷希望地來到北安早期上冰。
可是,一場生死大劫又在悄悄地等待著我……
我的兩場災難都發生在北安,北安成了我人生路上真正的黑色驛站。
記得那是一個灰色的早晨,天灰濛濛的,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煤煙味兒。早晨起床,我好像感冒了,渾身發燙,一點力氣都沒有。教練讓我休息一天。我怕影響訓練,在房間裡自己活動。可是當我做滑進時,卻一頭摔倒在地……
第二天,高燒四十二度,頭痛得像要裂開似的。省隊孫隊醫給我打針、吃藥都不管用,高燒一直不退。教練帶我跑遍了北安所有的醫院,卻始終查不出病因。
北安當時是縣城,醫療技術較差。幾天後,我連走路都很困難了。
我躺在旅館裡,被高燒折磨得昏昏沉沉的,腦海裡出現可怕的幻覺,一會兒是齜牙咧嘴的怪獸,一會兒又是黑咕隆咚的深淵……
這天上午,教練請來五六位醫生給我會診,可是,查了半天仍然查不出高燒原因。
醫生問我有什麼感覺。我說頭痛,記憶力不好,連《東方紅》都不會唱了。這時,我無意中說了一句至關重要的話:“我發現我身上有許多小紅點……”
一聽這話,醫生急忙圍上來檢視我身上的紅點兒。那些紅點很怪,含在面板裡,掀開被子一見光就看不見了,避開光,就看到身上一片一片全是紅點。我看到醫生們的臉色沉重起來,揹著我,悄聲議論著什麼斑疹傷寒之類的話……
後來得知,黑龍江當時正流行斑疹傷寒。這批醫生走後,又來了一位年輕醫生。他問我那些醫生說我是什麼病。我說好像是什麼斑疹傷寒。他一聽,口罩上方的眼睛瞪得老大,問我:“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小傢伙,你這是撿條命啊!再晚發現幾天,高燒連續不退,你不死也變成一個傻丫頭了!”
我心想,盡胡說八道,我才不會變成傻丫頭呢!我並不知道,當時,斑疹傷寒的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四十,即使不死,不少人因持續高燒而留下可怕的後遺症,變成了傻子。
他還說:“可能是旅館衛生不好,有蝨子,蝨子是傳染傷寒病的重要途徑。”
教練考慮醫院的條件和伙食不如旅館,沒讓我去住院,讓旅館給我隔離出一個單間,每天醫院派來一位護士來給我打針、送藥。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白天,教練帶運動員出去訓練了,而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聽著走廊裡運動員匆匆離去的腳步聲及歡聲笑語,內心充滿了孤獨和痛苦。而且,我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髮,一頭秀髮幾乎掉光了。然而,比白天更難熬的是夜晚,發燒,渾身疼痛,夢裡經常哭喊著母親,醒來發現滿臉是淚……
教練和隊友們一邊訓練,一邊照顧我,他們不顧傷寒病傳染的危險,給我打飯、倒屎、倒尿……看著隊友們端著痰盂出門的背影,我難過得幾次掉下淚來,剛剛能下床走動,我就掙扎著去外面廁所了(旅館沒有室內廁所)。看著教練為我忙碌的身影,我開始原諒他過去那件事了。
二十天後,全省速滑運動員都轉到齊齊哈爾訓練,準備迎接全國一級、健將級比賽。我也隨隊來到這裡,住進龍江飯店。
不久,我扶著牆能走動了,能去餐廳就餐了。
我的教練一再向隊員們解釋,說我的傷寒病好了,不會傳染了,讓大家不用擔心。但我很少出屋,怕見人,尤其怕去餐廳……大家都圍坐在餐桌前,只有我一個人手拿單獨碗筷坐在那裡,等著教練給我撥出飯菜,那種滋味太痛苦了,就像乞丐一樣。
在走廊裡,我怕遇見熟人,更怕別人問我:“雅文,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怎麼搞的?去年腿骨折,今年又得了斑疹傷寒……”
我無法回答,只能躲進被窩裡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