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知道呢!”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這個糊塗蟲把給冉桂蘭的信寄給父母了。
“我說不讓你幹那玩意兒,你偏要幹,這回可倒好,”父親又開始埋怨我了,“我告訴你,這回不許幹了!那哪是人乾的差事?死冷寒天的,整天在冰場上轉悠,能轉悠出啥名堂?這腿還說不定落下……”
“哎呀,你別說了!”母親打斷了父親,急忙安慰我,“別聽你爸瞎說,沒事!你歲數小,骨頭嫩,很快就會長好的!”
母親從來都是這樣,當我遇到挫折時,她從來不說洩氣話,總是鼓勵我:“別像霜打似的,沒有過不去的山!”
臨走,父母給我留下一瓶黃豆炒鹹菜,還有兩個摻著豆腐渣的玉米麵餅子。母親還給我留下一個紙包,開啟一看,是兩條紅綢子,我頓時有一種預感,急忙問母親:“媽,二姐她……”
“你二姐享福去了。”母親低頭囁嚅道。
我卻一下子撲到母親懷裡哭起來……
母親摸著我的頭,又重複著那句話:“別哭了,你二姐的罪遭到頭兒了,到那邊享福去了。”
二姐活到二十四歲,從未享過一天福。
《生命的吶喊》 第四部分 《生命的吶喊》 第四十六節(2)
幾個月前,我回家最後一次見到生命垂危的二姐,她用那雙大得嚇人的眼睛看著我,聲音顫顫地問我:“你穿那點兒不冷啊?”
我說:“不冷。”
她又說:“老妹越長越好看了。”
我說:“那也趕不上二姐好看。”
二姐卻轉過頭去,用愛憐的目光看著身邊不到一週歲的男孩兒,漸漸紅了眼圈,囁嚅道:“你看這孩子長得多像我……”
幾年前,大姨給二姐找了一個比她大十五歲的鐵路巡道員。二姐出嫁那天一直在哭,後來生下一個男孩兒,小名叫鐵子,跟二姐長得一模一樣,大眼睛,小嘴,非常可愛。
我抱起孩子逗他:“小東西,你長得跟你媽一模一樣……”
二姐卻說了一句:“但願這孩子別像他媽這麼命苦……”
臨走,二姐伸出毫無血色的手,拉著我,聲音抖抖地說:“老妹,我最不放心這孩子,我死了以後……”
“二姐,你別瞎說!”
沒想到這是我和二姐的最後訣別。
二姐去世後,鐵子一直由母親撫養。七歲那年,老實巴交的姐夫又找了一個山東黃縣的麻臉女人,帶來一個二十歲的兒子。繼母對鐵子不好,七歲的鐵子每天早晨起來生火、挑水、劈子、撿煤渣兒,什麼活都幹。繼母一不高興就把鐵子的被子從窗戶扔出去,讓他滾。可憐的孩子抱著被子站在院子裡哭。鐵子的父親去世後,十七歲的鐵子接了父親的班,當了鐵路巡道工,後來又轉到車站行李房當搬運工。他乾得很出色,年年被評為先進,是出席鐵路系統的省勞模。不久,繼母的兒子因強姦罪被判處十五年徒刑,鐵子一直撫養著繼母和她的孫子。可是,兒子刑滿釋放後卻不贍養他親生母親和撫養兒子。這使繼母大為傷心,抱住鐵子放聲大哭:“鐵子,娘對不起你呀!這都是報應啊!”
我沒有忘記二姐的囑託,一直視鐵子為己出。鐵子對我也像對母親一樣,到我傢什麼活都幹。可惜,這孩子趕上“文化大革命”,沒讀多少書,一輩子都過得很艱難。
一連許多天,我都沉浸在失去二姐的悲痛之中。我一直珍藏著那副紅綢子,也珍藏著我和二姐那份心底的秘密,看到紅綢子,我彷彿看到了二姐那顆嚮往愛情、嚮往美好的心靈……
一個半月後,我出院了。
出院前一天,醫院食堂給每個患者供應一盒雞肉罐頭。這是一個半月以來供應的唯一一次肉食。我捨不得吃,把這盒商標上印著大紅公雞的高筒罐頭連同白糖和煉乳一起帶回家去。父母看我帶回來這麼多好吃的,不禁又驚又喜。
父親燙了一壺酒,起開罐頭,夾起一塊雞肉送到我嘴裡,我覺得那罐頭真香,香極了!從困難時期走過來的人都知道,那時候能吃上一口雞肉罐頭,比現在吃一頓滿漢全席都珍貴。
“老兒子,爸沒白養活你!”父親一邊斟酒,一邊又感嘆起來,“你爸活到五十多歲,第一次吃到這麼香的雞肉罐頭……老婆子,快來嚐嚐你老兒子給你帶回來的雞肉罐頭!”
“媽,你快進來吃啊!”我也催促母親快進來。
母親從廚房裡走進來,張嘴接過父親夾起的一塊雞肉,邊嚼邊說:“嗯,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