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來炕了。父親這才賣掉糧食,趕馬車拉著二姐去鐵嶺看病。
臨走那天,我看到二姐蓋著被子躺在馬車上,臉色就像山坡上的殘雪一樣慘白,再也沒有去年秋天那種紅撲撲的鮮亮了。
二姐用眼睛瞅瞅我,似乎想跟我說點什麼,可是父母和哥嫂都在身邊,什麼都不能說。我明白她的心思,就衝她眼淚汪汪地點點頭。
沒想到,二姐剛走不久,就聽到山下傳來叮咚叮咚的撥浪鼓聲,我急忙向撥浪鼓聲跑去……
果然又是那個黧黑的小夥子挑著貨箱子,兩腳沾滿了黃泥,一見到我,就笑眯眯地問我:“你二姐怎麼沒來?”
我說:“二姐剛走,去鐵嶺看病去了。”
小夥子頓時一臉失望,望著山道上剛軋出來的兩道車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從貨箱子裡取出兩條粉紅色的綢子,對我說:“我答應給你二姐的……”
我急忙說:“你等著,我回家去給你拿點花生!”
他說不用了,挑起貨箱子轉身向山下走去。
我拿著兩條紅綢子跑到剛開化的小溪邊,把紅綢子舉到頭上衝著溪水左照右照,一個勁兒地臭美,可我不敢戴,那是人家給二姐的。
二姐從鐵嶺回來那天,我把紅綢子偷偷地給了她。二姐毫無血色的臉上立刻浮起兩片紅暈,但很快又消失了,淌下的淚水掉在紅綢子上,她急忙伸手擦去……
二姐一直捨不得扎這兩條綢子,我問她為啥不扎,她說等病好了再扎。
可是,二姐把小山般的中藥吃光了,仍然不見好。我經常看見她偷偷地撫摸著兩條紅綢子,紅綢子似乎成了她生命的寄託,也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安慰。
身體稍好一點,二姐就拖著越來越羅鍋的身子來到院子裡,眼巴巴地望著那條通往山外的山路。可是,那條山路除了兩道深深的車轍以外,很少見到人影。
《生命的吶喊》 第二部分 《生命的吶喊》 第三十節
在這與世隔絕的山溝裡,無論外面發生什麼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似乎跟我家都沒有多大關係。只是在解放四平時,父親應召去當了幾天擔架隊長,還受到上級的表彰,成為父親一生的榮耀。
父母帶著我們一家老小,每天重複著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日子。一年到頭,大人孩子只盼望大年三十晚上吃一頓餃子,大年初一吃一頓旱稻子做的大米飯。這就是全家一年的盼頭了。
1952年冬天,我大姨從黑龍江省佳木斯市來看望母親,看到我家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就勸父母搬到佳木斯去,說城裡比這窮山溝好過活。
母親告訴我,最後能搬離這個窮山溝,還是狐老太太起了決定性的“作用”。那天,筷子畫的圈特別大,把桌子上的小米都碰掉了。
不管怎樣,父母和哥哥能捨棄那份家業,捨棄那種自給自足的小農生活,舉家北遷,把全家十幾口人帶出大山,尤其對這些沒成年的孩子來說,無疑是一個改變命運的壯舉……
搬家前,父親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樂顛顛地忙活著,好像從此以後,貧窮和苦難都將結束了,代之而來的是希望和富裕。他張羅著賣馬、賣車、賣農具,沒人買的石碾子、石磨、犁杖都送人了,只帶走兩隻水桶及衣物和被褥……
搬家前一天,父親要把我家的大黃狗送人。我和一幫侄子哭著站在狗窩前,不讓父親抱走大黃。大黃也好像知道要把它送走似的,夾著尾巴躲進狗窩裡不肯出來。
可是,大黃還是被父親裝進麻袋放到馬車上拉走了。馬車駛出好遠,我還聽到大黃在麻袋裡一聲接一聲的哀嚎:“嗷……嗷……”
搬家那天夜裡,天很冷,頂著星星,我穿著母親給我新做的花格棉袍,跟著姐姐和侄子們爬上馬車。
臨動身,父親抱著雙拳,衝著黑咕隆咚幾間空蕩蕩的屋子作了幾個揖,然後跳上親屬來送我們的馬車,帶著全家十幾口人離開了生活幾十年的老屋,離開了這座只有我們一戶人家的山溝……
馬車在山道上咯吱咯吱地軋著積雪,我坐在馬車上望著漸漸遠去的老屋,心裡一直惦記著那條大黃狗,不知父親把它送到哪兒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發現後面追來一條毛茸茸的東西,太遠,看不清是什麼。後來終於看清了。天哪!竟然是大黃!我們幾個孩子頓時大呼小叫地喊起來:“大黃!大黃!快上來!快上來!”
滿身是霜的大黃累得呼哧呼哧直喘,一連躥了好幾次,這才跳到擁擠的馬車上。一見到我們就像見了久別的親人,用它溼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