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但從1966年她和喬結婚以來,這是她和他第一次分開。
她還沒有意識到前景會那麼突然,那麼令人頭暈目眩,那麼痛苦地出現。看著這樣一幅畫面:女入和男孩被從城堡的拘禁中釋放出來……但仍有一種感覺重重地壓在他們心頭,釘在他們背上的是大鉤子,系在鉤子另一端的是看不見的重型橡皮帶,未及你走遠,情況說變就會變,你又會被啪地一聲拉回去,一下又是十四年。
她的喉嚨發出一種怨艾的聲音。
“你說了什麼嗎,媽?”
“沒有,只是清了清嗓子。”
她第三次顫抖起來,這一次她的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她想起自己上中學英語課時學過的一首詩(她曾想過要去學大學的課程,但她的父親聽到這種想法時怒氣沖天——一她是不是認為他們有錢?——她母親也憐憫地輕輕笑起來)。那是迪蘭·托馬斯的詩,她已經記不清整首詩的內容了,但大致記得它講述的是在愛的毀滅中的遷徒。
當時那行詩只讓她覺得有趣和困惑,但她想她現在可理解它了。如果不是愛,你還會把那種不可見的重型橡皮帶稱之為什麼呢?難道她還想欺騙自己說,即使是現在,她並非在某些方面愛那個與她結婚的男人?她和他在一起難道只是出於一種責任,或只是為了孩子(真是一種令人痛苦的笑話。如果她離開他才會是為了孩子)?難道他在床上從來就沒有讓她快樂過?難道他不能有時、甚至是在最難料到的瞬間(比如說剛才在汽車站上時)對她溫柔?
然而……然而……
布萊特望著窗外,怔怔地出神,他問:“你覺得庫喬會沒事嗎,媽?”他仍看著窗外的景色,沒有轉過身來。
“我肯定它會很好。”她心不在焉地說。
她發現自己第一次在考慮離婚的細節——怎麼做才能養活自己和兒子,他們怎樣度過這種不可想象(幾乎是不可想象)的局面,如果她和布萊特旅行後沒有回家,他會不會像在波特蘭含糊不清地威脅過的那樣來追他們?會不會透過某種體面的或骯髒的手段帶布萊特回去?
她開始在腦海裡列舉各種可能性,衡量它們的輕重,她突然發現,對未來的一點點考慮,畢竟不是件壞事。痛苦?有可能,也有可能是,有用。
灰狗越過州分界線,進入新罕布什爾州,向南駛去。
三角洲727飛機在陡峭地爬升,折向羅克堡上空——這種時候,維克總是想找到靠近城堡湖和117道的自己的家,總是毫無結果——然後又向東海岸飛回去。這是一次飛向洛報機場的二十分鐘的飛行。
多娜和泰德在一萬八千英尺下面。他突然間感到一陣沮喪,混雜著一種黑色的預感——要出問題,他們甚至發瘋地希望出問題。當你的房子倒了之後,你只有重建一幢新房子,你沒有辦法用埃爾瑪膠把舊房子再一次粘起來。
一位空姐走過來。他和羅格正在一等艙(“能享受時不妨享受一下,老夥計。”羅格上星期三訂票時曾說,“不是每個人都能乘一等艙去討飯的。”),機艙裡還有四、五個其他乘客,多數都像羅格一樣在看報紙。
“請問您要些什麼嗎?”她問羅格時,臉上帶著一種很專業的燦爛的微笑,好像每天單調的生活——早上五點三十起床,然後上上下下地從班戈起飛,到波特蘭,到波士頓,再到紐約——總能讓她感到大喜過望。
羅格心不在焉地搖搖頭,她又帶著那種聖潔的微笑轉向維克,“您要什麼,先生?甜圈?桔汁?”
“能不能給我快點調一份桔計酒?”維克問,羅格的頭啪地從報紙上抬起來。
空姐依然微笑著,乘客早上九點前要一份飲料,對她來說不是什麼新聞,“我很快就可以調好一杯。”她說.“但您訪快一點喝,波士頓馬上就要到了。”
“我會盡快。”維克鄭重地答應了。她於是離開他們,去了廚房,這位微笑的空姐,穿著一身深藍條制服,顯得那樣燦爛伯人。
“你怎麼啦?”羅格問。
“你什麼意思,我怎麼啦?”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平時晚上五點前你都不喝酒,不到中午更是滴酒不沾。”
“我正要開船出海。”
“什麼船?”
“皇家遊輪泰坦尼克號。”
羅格皺起了眉頭,“這個玩笑的品味很糟糕,你不這樣認為?”
是這樣,事實上就是這樣。對羅格這種人本該好好……。但這個上午,壓抑仍像塊惡臭的毯子般緊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