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駝背畸形,站起來只有四英尺十英寸高,此刻他像是縮在椅子裡,那座位對於他細長扭曲的軀體來說,看上去可笑地龐大。牛頓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厭惡這個男人,他知道,胡克對自己也是同樣的感覺。這個秘書長會用盡全力來玷辱和誹謗自己。牛頓不禁好笑地想起來自己寫給這個侏儒的一封口是心非的信。在信裡面他說,如果他——艾薩克?牛頓,作為一個科學家曾經取得了任何偉大的成就,那也是因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對自己的尖酸刻薄非常滿意。
沉思著這些事情,牛頓幾乎沒注意到雷恩走上了講臺。成員們全體起立,熱烈鼓掌,然後又坐回座位上。
牛頓不得不承認,雷恩是那樣地高貴,帶著一種帝王般的威嚴。對於眼前這歡呼,他當之無愧。他非同尋常地博學多才。他既是一位天文學教授,也是一位國際知名的建築師,又是一位醫學的實驗者,還是一位才氣橫溢的作家。儘管如此,他仍極其地謙虛有度。許多年前,當牛頓還是個小男孩時,雷恩第一個觀測到了土星光環。但是後來荷蘭天文學家克里斯蒂安?惠更斯首先發表了自己的觀測成果,並因此獲得了無上榮譽。面對這一切,雷恩心態平靜,全然地寬宏大量。牛頓發現自己幾乎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姿態。但是在隱藏的靈魂深處,他知道,正是因為這種優雅的善意,雷恩才能成為一個遠遠超過自己的人。
第6節:春分(6)
牛頓沉浸於雷恩的演講之中,但是不久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二月以來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問題上——裡普利那神秘資訊的含義。這個想法緊緊地攫住了他,整個房間似乎都消融於無形之中,雷恩的聲音也漸漸消散。彷彿那羊皮就在手中,他又看見了裡普利的語句,那秘密的資訊和那奇異的圖畫。他照相機一般的記憶力能讓那羊皮紙上的哪怕一絲細紋都在眼前重放,但是令人沮喪的是,這驚人的記憶力卻對探索資訊的含義毫無幫助。
正在此刻,正當他又一次試圖更進一步地闡釋和鑽研那神秘的資訊時,他突然覺得自己猛地震盪了一下,幾乎就像有人擊中了他的肋骨。他立刻聚精會神,仔細聆聽講臺上雷恩的話語。雷恩正親切地對著臺下的聽眾微笑。他剛剛說了什麼?我聽到什麼了嗎?
“那一刻真是驚人……”雷恩接著說,“地基都快打完了,我十分痛恨看到任何延誤。但是這已經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同意花一天的時間去發掘那個奇異的建築,我覺得這很值得。到了晚上,一切都清楚了。在牛津這部分的地下有一個天然的、很可能非常廣大的洞穴體系。我及時把這個寫入了日記。之後,我取得了哈特福德學院院長的許可,挖了一條從這個地下室通往臨近學院地下室的通道,我想也許有一天我會回來更進一步地研究。但是,很遺憾,二十五年過去了,為上帝獻身阻止了我的全部熱情。”
聽眾鬨堂大笑,雷恩深吸了一口氣。“不好意思,我跑題了。現在讓我們回憶一下屋頂的建造……”
牛頓心中的震驚漸漸隱退,轉而變成了從脊柱尾端傳來的一絲酥麻。慢慢地,酥麻感擴散到了他的全身,一直到了腳下。他呆呆地站在那兒,死死地盯著這偉大的建築師,腦中不斷地迴旋著裡普利的話語:“……去地底追尋它吧,它以石為繭,真知在上,厚土在下。”
牛頓輕叩門板,探頭向裡看去。雷恩一個人待在講演廳的休息室裡,正摘下假髮,梳理他散亂的灰髮。看見牛頓,他有些驚訝,但是立刻和善地笑了起來。“天啊,多麼大的一個驚喜!”他說。
“克里斯多佛爵士,我可以打擾你一下嗎?”牛頓問,他語氣低弱,帶著些憂鬱。
“當然,請進,先生,隨便坐。怎麼樣,喜歡我的演講嗎?”
“喜歡,非常喜歡。”牛頓嚴肅地回答。他試圖控制自己的興奮,但是相信雷恩已經發現了他的急躁,這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他知道雷恩是一個非常善於觀察的人。
“先生,你能來我非常榮幸。我們今晚的聽眾實在不錯,不是嗎?我能幫你做點什麼?”雷恩不再整理頭髮,開始脫去上衣。牛頓注意到上面沾染了汗漬。
“我覺得你對謝爾頓劇院建造過程的描述很有意思。但是,”他遲疑了一下,“我對你提到的地下洞穴體系格外感興趣。”
“真的嗎?噢,我真沮喪,先生。”雷恩面無表情,“我以為你會喜歡聽聽這個工程學上的壯舉,這個天才的設計,這個大自然力量的非凡宿地。”
有那麼一刻牛頓看起來茫然若失。“請原諒我,”他回答,“我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