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終於打好了一個『黃、長、松』的煙泡,安在煙槍『斗門』上,拿煙籤子輕輕地捻通,然後將煙槍倒過來,菸嘴伸到周少棠唇邊,說一聲∶『嘗一口看。』
這對周少棠來說,無異為抵禦『心中賊』的一種助力,他雖沒有癮,卻頗能領略鴉片煙的妙處,將注意力集中在煙味的香醇上,暫時拋開了月如的一切。
分兒口抽完了那筒煙,口中又幹又苦,但如『嘴對嘴』喝一口熱茶,把煙壓了下去,便很容易上癮,所以他不敢喝茶,只取了塊松子糖送人口中。
『周老爺,』月如開口了,『你同我們老爺,原來就熟悉的吧?』
『原來並不熟,不過,他是場面上的人,我當然久聞其名。』
『我們老爺同我說,現在有悠揚事,要請周老爺照應,不曉得是什麼事?』
一聽這話,周少棠不由得詫異,不知道她是明知故問呢,還是真個不知?
想一想,反問一句∶『老唐沒有跟你談過?』
『他沒有。他只說買的一百多畝西湖田,要趕緊脫手,不然周老爺面上不好交代。』
『怎麼不好交代。』
『他說,要託周老爺幫忙,空口說白話不中用。』月如忽然嘆口氣說∶『 唉,我們老爺也是,我常勸他,你有虧空,老實同胡大先生說,胡大先生的脾氣,天大的事,只要你老實說,沒有不讓你過門的。他總覺得扯了窟窿對不起胡大先生,「八個壇兒七個蓋」,蓋來蓋去蓋不周矣,到頭兒還是落個沒面子,何苦?』
『喔,』周少棠很注意地問∶『老唐扯了什麼窟窿?』
接下來,月如便嘆了一大堆苦經,不外乎唐子韶為人外精明、內糊塗,與合夥做生意,吃了暗虧,迫不得已在公濟典動了手腳。說到傷心處,該然欲涕,連周少棠都心酸酸地為她難過。
『你說老唐吃暗虧,又說有苦說不出,到底是啥個虧,啥個苦?』
『週週老爺說說不要緊。』月如間道∶『胡大先生有個朋友,這個姓很少見的,姓古,周老爺曉不曉得?』
『聽說過,是替胡大先生辦洋務的。』
『不錯,就是他這位古老爺做地皮,邀我們老爺合股。當初計算得蠻好,哪曉得洋人一打仗,市面不對了。從前「逃長毛」,都逃到上海,因為長毛再狠,也不敢去攻租界。一到洋人要開仗了,輪到上海人逃難了,造好的房子賣不掉,虧了好幾十萬。擊老爺你想想,怎麼得了?』月如又說∶『苦是苦在這件事還不能同胡大先生去講。』
因為第一,唐子韶當年曾有承諾,須以全副精力為胡雪巖經營典當,自己不可私營貿易。這項承諾後來雖漸漸變質,但亦只屬於與胡雪巖有關的生意為限,譬如收繭賣絲之類,等於附搭股份,而經營房地產是一項新的生意。
『再有一個緣故是,古老爺是胡大先生的好朋友,如果說跟古老爺一起做房地產虧了本,告訴胡大先生,他一定會不高興。為啥呢?』月如自問自答∶『胡大先生心裡會想,你當初同他一起合夥,不來告訴我,虧本了來同我說,是不是要我貼補呢?再說,同古老爺合夥,生意為啥虧本,有些話根本不便說,說了不但沒有好處,胡大先生還以為有意說古老爺的壞話,反而會起誤會。』
『為啥?』周少棠問道∶『是不是有不盡不實的地方?』
月如不作聲,因為一口煙正燒到要緊地方,只見她靈巧的手指,忙忙碌碌地一面烘一面卷,全神貫注,無暇答話,直待裝好了煙,等周少棠抽完,說一聲∶『真的夠了,我是沒有癮的。』月如方如擱下煙籤子,回答周少棠的話。
『周老爺你想,人在杭州,上海的行情不熟,市面不靈,怕胡大先生曉得,還不敢去打聽,這種生意,如果說會賺錢,只怕太陽要從西面出來了。』
這話很明顯地表示,古應春有侵吞的情事在。周少棠對這話將信將疑,無從究潔,心裡在轉的念頭是∶唐子韶何以至今未回,是不是也有設美人局的意思?『
這又是一大疑團,因而便問∶『老唐呢?應該回來了吧?』
『是啊!』月如便喊來她的丫頭失照∶『你走快點,到公濟看老爺為啥
現在還不回來?你說,周老爺要回府了。『
丫頭答應著走了。月如亦即離開煙榻,在大冰盤中取了個天津鴨梨,用一把象牙柄的鋒利洋刀慢慢削皮,周少棠卻仍躺在煙榻上,盤算等唐子韶回來了,如何談判?
正想得出神時,突然聽得『啊唷』一聲,只見月如右手捏著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