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自然要跟你說。』胡雪巖喝口酒,大馬金刀地把雙手撐在桌角,微偏著頭問他∶『雪軒,你看我是何等樣人?』
王有齡看他的氣度,再想一想以前茶店裡所得的印象,認為他必是個官宦人家的了弟,但不免有些甘於下流,所以不好好讀書,成天在茶店裡廝混。
當然,這『甘於下流』四字,他是不能出口的,便這樣答道∶『兄弟,我說句話,你別生氣。我看你象個紈袴。』
『紈袴?』胡雪巖笑了,『你倒不說我是「撩鬼兒」!』這是杭州話,地痞無賴叫『撩鬼兒』。
『那我就猜不到了。請你實說了吧,我心裡急得很!』
『那就告訴你,我在錢莊裡「學生意」┅┅』
胡雪巖父死家貧,從小就在錢莊裡當學徒,杭州人稱為『學生子』,從掃地倒溺壺開始,由於他絕頂聰明,善於識人,而且能言善道,手面大方,所以三年滿師,立刻便成了那家錢莊一名得力的夥計,起先是『立櫃臺』,以後獲得東家和『大夥』
的信任,派出去收帳,從來不曾出過紕漏。
前一年夏天跟王有齡攀談,知道他是一名候補鹽大使,打算著想北上『投供』、加捐時,胡雪巖剛有筆款子可收。這筆款子正好五百兩,原是吃了『倒帳』的,在錢莊來說,已經認賠出帳,如果能夠收到,完全是意外收入。
但是,這筆錢在別人收不到,欠債的人有個綠營的營官撐腰,他要不還,錢莊怕麻煩,也不敢惹他。不過此人跟胡雪巖很談得來,不知怎麼發了筆財,讓胡雪巖打聽到了去找他,他表示別人來不行,胡雪巖來另當別論,很慷慨地約期歸清。
胡雪巖一念憐才,決定拉王有齡一把。他想,反正這筆款子在錢莊已經無法收回,如今轉借了給王有齡,將來能還最好,不能還,錢莊也沒有損失。
這個想法也不能說沒有道理,悄悄兒做了,人不知,鬼不覺,一時也不會有人去查問這件事。壞就壞在他和盤托出,而且自己寫了一張王有齡出面的借據送到總管店務的『大夥』那裡。
『大夥』受東家的委託,如何能容胡雪巖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念在他平日有功,也不追保,請他捲了鋪蓋。這一下在同行中傳了出去,都說他膽大妄為,現在幸虧是五百兩,如果是五千兩、五萬兩,他也這樣擅作主張,豈不把一爿店都弄『倒灶』了?
為了這個名聲在外,同業間雖知他是一把好手,卻誰也不敢用他。同時又有人懷疑他平日好賭,或許是在賭博上失利,無以為計,飾詞挪用了這筆款子。這個惡名一傳,生路就越加困難了。
『謝天謝地,』胡雪巖講到這裡,如釋重負似地說,『你總算回來了!
不管那筆款子怎麼樣,以你現在的身分,先可以把我的不白之冤,洗刷乾淨。『
潤溼的雙眼的王有齡,長長嘆了口氣∶『唉,如果你我沒有今天的相遇,誰會想得到我冥冥中已經害得你好慘。如今,大恩不言謝,你看我該怎麼辦?』
『這要看你。我如何能說?』
『不,不!』王有齡發覺自己措詞不妥,趕緊搶著說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麼樣把面子十足掙回來,這我有辦法,現在要問你的是,你今後作何打算?是不是想回原來的那家錢莊?』
胡雪巖搖搖頭,說了句杭州的俗語∶『 「回湯豆腐乾」,沒有味道了。』
『那麼,是想自立門戶?』
這句話說到了他心裡,但就在要開口承認時,忽然轉念,開一家錢莊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要本錢也要有人照應。王有齡現在剛剛得了個差使,力量還有限,如果自己承認有此念頭,看他做人極講義氣,為了感恩圖報,一定想盡辦法來幫自己,千斤重擔挑不動而非挑不可,那就先要把他自己壓壞。
這怎麼可以?
有些警惕,胡雪巖便改口了,『我不想再吃錢莊飯。』他說,『你局裡用的人大概不少,隨便替我尋個吃閒飯的差使好了。』
王有齡欣悅地笑了,學著杭州話說∶『閒飯是沒有得把你吃的。』
胡雪巖心裡明白,他會在海運局裡給他安排一個重要職司,到那時候,好好拿些本事來幫一幫他。把他幫發達了,再跟他借幾千兩銀子出來做本錢,那就受之無愧了。
吃得酒醉飯飽,沏上兩碗上好的龍井茶,賡續未盡的談興,王有齡提到黃宗漢的為人,把椿壽一案,當作新聞來講,又提到黃撫臺難伺候,然後話鋒一轉,接上今日上院謁見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