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看他衣服黯舊,于思滿面,知道這位『胡少爺』落魄了,才去吃門板飯。如果當街相認傳出去是件新聞,對自己老爺的官聲,不大好聽,所以此時不肯說破王有齡的姓名,只說∶『敝上姓王,一見就知道。胡少爺不必在這裡吃飯了,我陪了你去看敝上。』
說罷不問青紅皂白,一手摸一把銅錢放在案板上,一手便去攙扶胡雪巖,跨出條凳,接著便招一招手,喚來一頂待僱的小轎。
胡雪巖有些摸不著頭腦,不肯上轎,拉住高升問道∶『貴上是哪一位?』
『是┅┅』高升放低了聲音說∶『我家老爺的官印,上有下齡。』
『啊!』胡雪巖頓時眼睛發亮∶『是他。現在在哪裡?』
『公館在清和坊。胡少爺請上轎。』
等他上了轎,高升說明地址,等小轎一抬走,他又趕了去見王有齡,略略說明經過。王有齡歡喜無量,也上了藍呢大轎,催轎班快走。
一前一後,幾乎同時抬到王家,高升先一步趕到,叫人開了中門,兩頂轎子,一起抬到廳前。彼此下轎相見,都有疑在夢中的感覺,尤其是王有齡,看到胡雪巖窮途末路的神情,鼻子發酸,雙眼發熱。
『雪巖!』
『雪軒!』
兩個人這樣招呼過,卻又沒有話了,彼此都有無數話梗塞在喉頭,還有無數話積壓在心頭,但嘴只有一張,不知先說哪一句好?
一旁的高升不能不開口了∶『請老爺陪著胡少爺到客廳坐!』
『啊!』王有齡這才省悟,『來,來!雪巖且先坐下歇一歇再說。也不必在外面了,請到後面去,舒服些。』
一引引到後堂,躲在屏風後面張望的王太太,慌忙迴避。胡雪巖瞥見裙幅飄動,也有些躊躇。這下又提醒了王有齡。
『太太!』他高聲喊道,『見見我這位兄弟!』
這樣的交情,比通家之好更進一層,真個如手足一樣,王太太便很大方地走了出來,含著笑,指著胡雪巖,卻望著她丈夫問∶『這位就是你日思夜夢的胡少爺了!』
『不敢當這個稱呼!』胡雪巖一躬到地。
王太太還了禮,很感動地說∶『胡少爺!真正不知怎麼感激你?雪軒一回杭州,就去看你,撲個空回來,長吁短嘆,不知如何是好?我埋怨雪軒,這麼好的朋友,哪有不請教人家府上在哪裡的道理?如今好了,是在哪裡遇見的?』
『在,在路上。』胡雪巖有些窘。
王存齡的由意外涼喜所引起的激動,這時已稍稍平伏,催著他妻子說∶『太太!我們的話,三天三夜說不完,你此刻先別問,我們都還沒有吃飯,看看,有現成的,先端幾個碟子來喝酒。』
『有,有。』王太太笑著答道,『請胡少爺上書房去吧,那裡清靜。』
『對了!』
王有齡又把胡雪巖引到書房,接著王太太便帶著丫頭、老媽子,親來照料。胡雪巖享受著這一份人情溫暖,頓覺這大半年來的飄泊無依之苦,受得也還值得。
『雪軒!』他問,『你幾時回來的?』
『回來還不到一個月。』王有齡對自己心滿意足,但看到胡雪巖卻有些傷心,『雪巖,你怎麼弄成這樣子?』
『說來話長。』胡雪巖欲言又止地,『你呢?我看很得意?』
『那還不是靠你。連番奇遇,什麼《今古奇觀》上的「倒運漢巧遇洞庭紅」,比起我來,都算不了什麼!』王有齡略停一停,大聲又說,『好了!
反正只要找到了你就好辦了。來,來,今天不醉不休。『
另一面方桌上已擺下四個碟子,兩副杯筷,等他們坐下,王太太親自用塊手中,裹著一把酒壺來替他們斟酒。胡雪巖便慌忙遜謝。
『太太!』王有齡說,『你敬了兄弟的酒,就請到廚房裡去吧,免得兄弟多禮,反而拘束。』
於是王太太向胡雪巖敬過酒,退了出去,留下一個丫頭侍候。
於是一面吃,一面說,王有齡自通州遇見何桂清開始,一直談到奉委海運局坐辦,其間也補敘了他自己的家世。所以這一席話談得酒都涼了。
『恭喜,恭喜!』胡雪巖此時已喝得滿面紅光,那副倒黴相消失得無形無蹤,很得意地笑道∶『還是我的眼光不錯,看出你到了脫運交運的當兒,果不其然。』
『交運也者,是遇見了你。雪巖,』王有齡愧歉不安地說,『無怪乎內人說我湖塗,受你的大恩,竟連府上在哪裡都不知道。今天,你可得好好兒跟我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