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過一陣,賀客紛紛告辭,芙蓉送到中門,胡雪巖送出大門,在鬱四上轎以前,執著他的手說∶『四哥,這一來你倒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湖州怕還要住幾天了。』
鬱四笑笑不響,陳世龍卻接上了話,『胡先生!』他說,『如果杭州有事要辦,我去跑一趟。』
『對呀!』阿珠的娘說,『儘管叫世龍去!』
『等我想一想,明天再說。』
回進門來親自關了大門,走進大廳,喜燭猶在,紅豔豔的光暈閃耀著,給胡雪巖帶來了夢幻似的感覺。『真正象做夢!』他自語著,在一張新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扶手,識得那木料,在廣東名叫『酸枝』,樣子也是廣式,在杭州地方要覓這樣一堂新傢俱,都不容易,何況是在湖州?見得鬱四花的心血,真正可感。
由鬱四想到阿七,再想到老張和他的妻兒女婿,還有黃儀和衙門裡的兩位老夫子,最後想到這天的場面,胡雪巖十分激動——世界上實在是好人多,
壞人少,只看今天,就可明白,不但成全自己的好事,而且為了讓自己有一番意外的驚喜,事先還花了許多心血『調虎離山』。這完全是感情,不是從利害關係生出來的勢利。
正想得出神,咀嚼得有味,聽見有人輕輕喊道∶『老爺!
轉臉一看是芙蓉,正捧了一盞蓋碗茶來,她已卸了晚妝,唇紅齒白,梳個又光又黑的新樣宮署,這時含羞帶笑地站在胡雪巖面前,那雙眼中盪漾著別樣深情,使得胡雪巖從心底泛起從未經驗過的興奮,嚥了兩口唾沫,潤溼了乾燥的喉嚨,方能開口答話。
『謝謝!』他一隻手接過茶碗,一隻手捏住她的左臂。
『索性在外面坐一坐再進去吧!』芙蓉說,『我燻了一爐香在那裡,氣味怕還沒有散盡。』
『鬱四嫂真有趣。』胡雪巖問道∶『你們是很熟的人?』
『認識不過兩年,從她嫁了鬱四爺,有一次應酬┅┅』芙蓉笑笑不說下去了。
『怎麼呢?』胡雪巖奇怪,『又是鬧了什麼笑話?』
『不是鬧笑話。』芙蓉語聲從容地答道,『那夭別人都不大跟她說話,想來是嫌她的出身。我不曉得她是什麼人?只覺得她很爽朗,跟她談了好些時候。就此做成了好朋友。』
『原來如此!』胡雪巖很欣賞芙蓉的態度,同時又想到她剛才不嫌齷齪,親自照料嘔吐狼藉的阿七的情形,慶幸自己娶了個很賢慧的婦人。
這一轉念間,胡雪巖對芙蓉的想法不同了。在一個男人來說,妻妾之間的區別甚多,最主要的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胡雪巖看中芙蓉,也就是傾心於她的翦水雙瞳,柳腰一捻,此刻雖然矜持莊重,而那風流體態,依然能令人如燈蛾撲火般,甘死無悔。但是,光有這樣的想法,胡雪巖覺得可惜,就好比他錶鏈上所繫的那個英國金洋錢一樣,英鎊誠然比什麼外國錢都來得貴重,但拿來當作表墜,別致有趣,比它本身的價值高得多。這樣,如果只當它一個可以折算多少銀子的外國錢來用,豈不是有點兒糟蹋了它?
要娶芙蓉這樣一個美妾,也還不算是太難的事,但有色又有德,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應該格外珍惜。這樣想著,他的心思又變過了,剛才是一味興奮,所想到的是『攜手入羅幃』,此刻是滿足的欣悅,如對名花,如品醇酒,要慢慢的欣賞。
看他未曾說話,只是一會兒眨眼,一會兒微笑,芙蓉很想知道,他想什麼想得這麼有趣?然而陌生之感,到底還濃,只有儘自己的禮法。便試探育說道∶『請到裡面去坐吧!』
『好!你先請。』
這樣客氣,越使她有拘束之感,退後一步說∶『老爺先請!
我還有事。『
她分內之事,就是盡一個主婦的責任,吹滅燭火,關上門窗,又到廚房裡去,檢點了一番,才回人『洞房』。
胡雪巖一個人在屋裡小飲,四碟小菜、一壺酒是早就預備在那裡的,把杯回想這天的經過,心裡有無數急待解答的疑問,所以看見她一進來就又忙忙碌碌地整理衾枕,便即說道∶『芙蓉,你來!我們先談談。』
『嗯!好。』芙蓉走了過來,拉開椅子坐下,順手便把一碟火腿,換到他面前,接著又替他斟滿了酒。
他把酒杯遞到她唇邊,她喝了一口,又夾了一片火腿來,她也吃了。
『你曉不曉得我今天鬧個大笑話?』
這個開始很好,似乎一下子就變得很熟了,芙蓉以極感興趣和關切的眼色看著他,『怎麼呢?』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