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想得出。』
『那麼先弄點藥來吃。』
尤家成藥最多。都是漕船南來北往,從京裡有名的『同仁堂』、『西鶴年堂』等等有名的大藥鋪中,買了帶回來。當時便用老薑、紅棗煎了一塊『神曲』,濃濃地服了下去。出了些汗。覺得舒服得多,但神思倦怠、雙眼澀重,只想好好睡一覺。
但她心裡還有事放不下,想去看看她父親,卻又怕遇見胡雪巖,夜裡所想的那一套,此刻整個兒推翻了,她自己都不明白,怕的是什麼呢?是怕跟胡雪巖翻臉,以至於為她家父母帶來糾紛,還是怕自己受不住刺激?甚至是怕胡雪巖面對面為難受窘?
精神不好,偏偏心境又不能寧境,煩得不知如何是好呢。想想真懊悔有此一行!不管怎麼樣,在自己娘身邊,就算發頓脾氣,哭一場,也是一種發洩。現在不但沒有人可為她遣愁解悶,還得強打精神,保侍一個做客人的樣子,其苦不堪!
想想又要恨胡雪巖了!是他自己跟她父親說的,讓她到上海來玩一趟。
帶了出來,卻又這樣一丟了事,這算是哪一齣?別的都不必說,光問他這一點好了。如果他說不出個究竟,便借這個題目,狠狠挖苦他幾句,也出出從昨天悶到此刻的一口氣。
這樣想著,精神不自覺地亢奮了,於是趁七姑奶奶不在場,向尤太太說道∶『五嫂,我想去看看我爹。請你派個人陪了我去。』
『那現在。不過你身體不大好,不去也不要緊,反正我們過幾天就要到上海,那時候再碰頭好了。』
『還是去一趟的好,不然我爹會記掛我。』
說到這個理由,尤太太不便再勸阻,正在找人要陪她到老張船上,恰好陳世龍來了。
『來得巧!』尤太太一本正經地向他說∶『你好好陪了她去看她爹,揀蔭涼地方走!她在發燒。』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尤家,揀人家簷下,陽光曬不到的地方走。陳世龍照顧得很周到,三步一回首地探視,口中不斷在說∶『走好走好!』那樣子既不象兄妹,又不象夫婦,引得許多人注目。阿珠有些發窘,心裡嗔怪∶又不是黑夜,路也很好走,何苦這樣一路喊過去,倒象是有意要引人來看似的。
走出巷子,豁然開朗,臨河是一條靜悄悄的路。阿珠遙望著泊在柳蔭下的船,忽然停住了腳,喊一聲∶『喂!』
陳世龍聞聲回頭,奇怪地問道∶『你在跟哪個招呼?』
『這裡又沒有第三個人,你的話問得可要發噱?』
『原來是叫我。有話說?』
『自然有話說,不然叫住你做啥。』阿珠想了想問道∶『你有沒有聽見
什麼話?『
『什麼話?聽哪個說?』
『你是裝糊塗,還是怎麼?』阿珠有些生氣了。
『喔!』陳世龍才明白,『你是說胡先生。他的話很多,不知道你問的哪一方面?』
『自然是說到我的!』
『這倒沒有!只說要趕到上海去接頭生意,過幾天再來接你,這當然不大對!』
聽得這句批評,阿珠心裡舒服了些,『連你都曉得他不對!』她冷笑道,『說好了讓我到上海夫玩一趟,結果半路里放人家的生,這不是有意欺侮人!』說到『欺侮』,又想起胡雪巖的無端變心,頓覺百脈僨張,眼眶發熱,一下忍不注,便頓著足,且哭且說∶『他是存心好了的,有意欺侮我!有意把我丟在半路上!他死沒良心!』
陳世龍有些發慌,也有些傷心。從湖州一路來,他下了許多功夫,誰知她一寸芳心,仍舊在胡雪巖身上。不過轉念一想,他把已餒之氣又鼓了起來,女人的委屈,最伯鬱積在心裡,朝思暮想,深刻入骨,那就不容把她的一顆心扳轉來,象這樣大哭大鬧,發洩過了,心裡空蕩蕩的,反倒易於乘虛而入。
因此,他默不作聲,只把雪白的一方大手帕,遞過去讓她擦眼淚。這個小小的動作,不知怎麼,在阿珠的心裡居然留下了一個印象,同時也喚起了回憶,想起在湖州一起上街,他總是拿這樣一方手帕,供她拭汗。
心無二用,一想到別的地方,便不知不覺地收住了眼淚,自己覺得有些窘,也有些可憐。拿手帕擦一擦眼淚,醒一醒鼻子,往前又走。
『慢慢!』這回是陳世龍叫住了她。等她回過身來,他又問道∶『到了船上,你爹問起來,你為什麼哭,該怎麼說呢?』
阿珠想了想答道∶『我不說,沒有什麼好說的。』
『你不說可以,你爹來問我,我不能裝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