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面恩恩愛愛,那面就悽悽涼涼,日久天長,一定會有氣淘。現在把阿珠放在湖州,又不受『大的』氣,自己又照顧得到,哪還有比這再好的安排?她一想到此,心滿意足。
阿珠是比她娘想得更加美。她覺得嫁到胡家,淘氣還在其次,『做小』
這兩個字,總是委屈,難得他情深意重,想出一條『兩頭大』的路子來!眼前雖未明言,照他的體貼,一定是這麼個打算,他現在是先要抬舉她爹的身分,做了老闆,才好做他的丈人。將來明媒正娶,自己一樣鳳冠霞帔,坐了花轎來『拜堂』,人家叫起來是『胡太太』,誰也不曉得自己只是『湖州的胡太太』!
她那裡一廂情願,另一面胡雪巖也在自度得計。幫老張開絲行,當然也有安置阿珠的意思在內。他也相信看相算命,不過只相信一半,一半天意,一半人事,而人定可以勝天。脫運交運的當口,走不得桃花運,這話固然不錯,卻要看桃花運是如何走法?如果把阿珠弄回家去,倘或大小不和,三日兩頭吵得天翻地覆,自己哪裡還有心思來做生意?象現在這樣,等於自己在湖州開了個絲行,阿珠和她父母會盡力照應。自己到了湖州,當然住在絲行裡,阿珠也不算大,也不算小,是個外室,將來看情形再說,果然絲行做得發達了,阿珠就是胡家有功之人,那時把她接回家去,自己妻子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他這個念頭,看起來面面俱到,事事可行,真正是一把『職意算盤』。
但是,他再也想不到,老張的心思卻變了。
他雖是搖船出身,也不識多少字,倒是個有骨氣的人。阿珠願意嫁胡雪巖,自己肯委屈『做小』,他妻子又極力贊成,既然母女倆一條心,他也不反對。照他的想法,將來阿珠到了胡家,不管是大小住在一起,還是另立門戶,總歸是在杭州,自己做自己的生意,眼不見為淨,旁人也不會說什麼閒話。
此刻不同了。開絲行,做老闆,固然是一步登天,求之下得。但旁人不免要問∶『搖船的老張,怎麼會一下子做了老闆?』這話談下去就很難聽了!
總不能逢人去分辯∶『阿珠給胡某人做小,完全是感情,阿珠自己喜歡他。
開絲行是胡某人自己了為做生意方便,就是沒有這樁親事,他依然要開,依然要叫我出面做現成老闆!『這話就算自己能夠說,別人也未見得相信。所以他這時打定主意,開絲行與阿珠嫁胡雪巖,這兩件事決不可夾雜在一起。
『喂!』躺在鋪上的老張,推推他妻子,低聲問道∶『阿珠的事,你們變過了?』
『沒有。』
『那「他」怎麼叫你「乾孃」?』
『這是人家客氣,抬舉我們。』
『抬舉是不錯。不過「冷粥冷飯好吃,冷言冷語難聽」。』
『什麼冷言冷語。』他妻子很詫異地問,『哪個在嚼舌頭?』
『也沒有人在嚼舌頭。是我心裡在想┅┅』
『好了,好了!』她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說,『你不要得福不知!該想想正經,到了湖州,尋哪幾個朋友,房子看在什麼地方?』
老張對他妻子,七分敬愛三分怕,聽她這語氣,如果自己把心裡的想法就出來,當夜就會有一場大吵,因而隱忍未言。
一宵無話,第二天一早胡雪巖起身,阿珠服侍他漱口洗臉,由於急著要上岸辦事,連點心都顧不得吃,就起身去了。臨走留下話,中午約在鹽橋一家叫『純號』的酒店見面,又說,如果阿珠和她娘有興致,也一道來逛逛。
母女倆的興致自然極好。鹽橋大街多的是布店和估衣店,阿珠跟她娘商量∶『爹要做老闆了,總不能再穿「短打」,先到估衣店去買件長衫,再自己剪布來做。』
『好啊!』她娘欣然同意,『我們早點去!』
她們母女倆高高興興在收拾頭面,預備出門。老張一個人坐在船頭上悶悶不樂,心裡在想,中午一見了面,胡雪巖當然會把銀子交過來,只要一接上手,以後再有什麼話說,就顯得不夠味道了。要說,說在前面,或者今天先不接銀子,等商量停當了再說。
他要跟他妻子商量,無奈有阿珠在,不便開口,心裡躊躇無計,而一妻一女倒已經頭光面滑,穿上『出客』的衣服,預備動身了。
『該走了吧!』阿珠的娘催促老張。
『爹!』阿珠又嫌她爹土氣,『你把藍布小衫換一換,好不好,壽頭壽腦的,真把人的臺都坍光的!』
由於寵女兒的緣故,老張一向把她這些沒規沒矩的話,當作耳邊風。但話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