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畫符』的草書,隻字不識,看他撿出三張擺在一邊,便即問說∶『是些啥東西?』
原來唐子韶在公濟典舞弊的手法,無所不用其極,除了在滿當貨上動手腳以外,另外一種是看滿當的日期已到,原主未贖,而當頭珍貴,開單子送進府裡,『十二樓』中的姨太太,或許看中了要留下來,便以『掛失』為名,另開一張當票。此外還有原主出賣,或者來路不明,譬如『扒幾手』扒來,甚至小偷偷來的當票,以極低的價錢收了下來,都交給月如保管,看情形取贖。
這撿出來的三張,便是預備贖取的,一張是一枚帽花,極大極純的一塊波斯祖母綠,時價值兩千銀子,只當了五百兩;一張是一副銀臺面,重六百兩,卻當不得六百銀子,因為回爐要去掉『火耗』,又說它成色不足,再扣去利息,七折八扣下來,六百兩銀子減掉一半,只當三百兩,可是照樣打這麼一副,起碼要一千銀子。
第三張就更貴重了,是一副鑽鐲,大鑽十二、小鑽六十四,不算鑲工,光是金剛鑽就值八千兩銀子,只當得二千兩,是從一個小毛賊那裡花八兩銀子買來的,第二天,原主的聽差氣急敗壞來掛失,唐子韶親自接待,說一聲∶
『實在很對不起,已經有人來贖走了。』拿出當票來看,原主都說『不錯』,但問到是什麼人來贖的?又是一聲∶『實在對不起,不曉得。』天下十八省的當鋪,規矩是一樣的,認票不認人,來人只好垂頭喪氣去回覆主人。
『這三張票子趕緊料理。』唐子韶說,『阜康存了許多公款,從錢塘、仁和兩縣到撫臺衙門,都有權來封典當,不贖出來,白白葬送在裡面。』
『阜康倒了,跟公濟典有啥關係?』
『虧你問得出這種話!只要是胡大先生的產業都可以封。』說完,唐子韶匆匆忙忙地去了。
月如送他到門口,順便看看熱鬧。她家住在後街,來往的人不多,但前面大街上人聲嘈雜,卻聽得很清楚,其中隱隱有鳴鑼喝道之聲,凝神靜聽,果然不錯,月如想起剛才唐子韶說過的話,不由得一驚,莫非宮府真的來封阜康錢莊與公濟典了?
她的猜測恰好相反,由杭州府知府吳雲陪著來的藩司德馨,不是來封阜康的門,而是勸阜康開門營業。
原來這天上午,螺螄太太照謝雲青的建議,特地坐轎到藩司衙門去看德藩臺的寵妾。相傳這座衙門是南宋權相秦檜的住宅,又說門前兩座石欄圍繞的大池,隱藏著藩庫的水門,池中所養的大黿,杭州人稱之為『癲頭黿』,便是用來看守藩庫水門的,這些傳說,雖難查證,但『藩司前看癩頭黿』,是杭州城裡市井中的一景,卻是亙亙數十年不改。螺螄太太每次轎子經過,看池邊石欄上,或坐或倚的人群,從未有何感覺,這天卻似乎覺得那些閒人指指點點,都在說她∶『喏,那轎子裡坐的就是胡大先生的螺螄太太。財神跌倒,變成赤腳,螺螄太太也要拋頭露面來求人家了。』
這樣胡思亂想著,她心裡酸酸的,突然覺得眼眶發熱,趕緊拭去眼淚,強自把心定下來,自己對自己說∶不要緊的!無論如何自己不可先擺出著急的樣子。
於是她將平日來了以後的情形回憶了一下,警惕著一切如常,不能有甚異樣的態度。
由於她那乘轎子格外華麗,更由於她平時出手大方,所以未進側門以前,不待執帖家人上前通報,便有德藩臺的聽差迎了出來,敞開雙扉,容她的轎子沿著正廳西面的雨道,在花園入口處下轎。
德藩臺的寵妾,名叫蓮珠,在家行二,她們是換帖姐妹,蓮珠比螺獅太太大一歲,所以稱之為二姐,蓮珠喚她四妹,出來迎接時,象平時一樣,彼此叫應了略作寒暄,但一進屋尚未坐定,蓮珠的神情就不一樣了。
『四妹,』她執著螺螄太太的手,滿腹疑惑地問∶『是怎麼回事?一早聽人說,阜康不開門,我說沒有的事。剛剛我們老爺進來,我問起來才知道上海的阜康倒了,這裡擠滿了人,怕要出事。我們老爺只是嘆氣,我也著急,到底要緊不要緊?』
這一番話說得螺螄太太心裡七上八下,自己覺得臉上有點發燒,但力持鎮靜,不過要想象平時那樣有說有笑,卻怎麼樣也辦不到了。[奇+書網…QISuu。cOm]
『怎麼不要緊?一塊金字招牌,擦亮來不容易,要弄髒它很方便。』螺螄太太慢條斯里地說∶『怪只怪我們老爺在路上,上海、杭州兩不接頭。我一個女人家,就拋頭露面,哪個來理我?說不得只好來求藩臺了。』
『以我們兩家的交情,說不上一個求字。』蓮珠喚來一個丫頭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