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現在不會象你所想的那樣子好。』
『喔,』螺螄太太問道∶『莫非換過老闆?』
『菜圓子我沒有吃過,縣衙前陶阿大的糟缽頭,我沒有得病以前是吃過的。去年臘月裡五哥從松江來了,還特為去吃過。人家做得興興旺旺的生意,為啥要換老闆?』『那末,』螺螄太太也極機警,知道七姑奶奶剛才的話,別有言外之意,便即追問∶『既然這樣子,你的話總有啥道理在裡頭吧?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說∶』我是直性子;我們又同姊妹一樣。我或者說錯了,你不要怪我。『』哪裡會!七姐,你這話多餘。『
『我在想,做菜圓子,或者真的有啥訣竅;至於糟缽頭,我在想,你家吃大俸祿的大司務,本事莫非就不及陶阿大?說到材料,別的不談,光是從紹興辦來的酒糟,這一點就比陶阿大那裡要高明瞭。所以府上的糟缽頭,決不會比陶阿大來得差。然而,你說不及陶阿大的糟缽頭這是啥道理。』『七姐!』螺螄太太笑道∶『我就是問你,你怎麼反倒問我?』『依我看,糟缽頭還是當年的糟缽頭,羅四姐不是當年的羅四姐了。』七姑奶奶緊接著說∶『四姐,我這話不是說你忘本,是說此一時,彼一時,這番道理,也不是我悟出來的,是說書先生講的一段故事,唐朝有個和尚叫懶殘——』講了懶殘和尚煨芋的故事,螺螄太太當然決不會覺得七姑奶奶有何諷刺之意,但卻久久無語,心裡想得很深。
這時瑞香已帶了小大姐來鋪排餐桌,然後將七姑奶奶扶了起來,抬坐在一張特製的圈椅上,椅子很大,周圍用錦墊塞緊,使得七姑奶奶不必費力便能坐直,前面是一塊很大的活動木板,以便置放盤碗,木板四周鑲嵌五分高的一道『圍牆』以防湯汁傾出,以不致流得到處都是。
那張圈椅跟『小兒車』的作用相同;七姑奶奶等瑞香替她繫上『圍嘴』以後,自嘲地笑道∶『無錫人常說「老小、老小」,我真是愈老愈小了。』
『老倒不見得。』螺螄太太笑道∶『面板又白又嫩,我都想摸一把。』說著便握住她的手臂,輕輕捏了兩下,肌肉到底鬆弛了。
『是先吃圓子,還是先吃酒?』瑞香問道。
菜圓子,已經煮好了,自然先吃圓子;圓子很大,黃花累瓷飯碗中只放得下兩枚,瑞香格外道地加一幾條火腿後,兩三片芫荽,紅綠相映,動人食慾。
『我來嘗一個。』七姑奶奶拿湯匙舀了一枚,噓口氣,咬了一口,緊接著便咬第二口,,欣賞之意顯然。螺螄太太也舀了一枚送入口中,接著放回圓子舀口湯喝,『瑞香,』
她疑惑地問∶『是三牌樓徐寡婦家買的?』『是啊!』瑞香微笑著回答。
看她的笑容,便知內有蹊蹺,『你拿什麼湯下的圓子?』她問。
『太太嚐出來了。』瑞香笑道∶『新開一家廣東杏花樓,用它家的高湯下的。』
『高湯?』
在小館子,『高湯』是白送的;肉骨頭熬的湯,加一匙醬油,數粒蔥花便是。這樣的湯下菜圓子能有這樣的鮮味,螺螄太太自然要詫異了。
『杏花樓的高湯,不是同洗鍋水差不多的高湯;它是雞、火腿、精肉、鯽魚,用文火熬出來的湯,論兩賣的。』『怪不得!』七姑奶奶笑道∶『如說徐寡婦的菜圓子有這樣的味道,除非她是仙人。』『瑞香倒是特別巴結我,不過我反而吃不出當年的味道來了。』
『那末太太嚐嚐糟缽頭,這是陶阿大那裡買回來以後,原封沒有動過。』
螺螄太太點點頭,挾了一塊豬肚,細細嚼;同時極力回憶當年吃糟缽頭的滋味,可是沒有用,味道還不如她家廚子做的來得好。
『七姐,你的話不錯。我羅四姐,不是當年的羅四姐了。』
七姑奶奶默不作聲,心裡還頗有悔意,剛才的話不應該說得那麼率直,惹起她的傷感。
瑞香卻不知她們打的什麼啞謎,瞪圓了一雙大眼睛發楞。羅四姐便又說道∶『瑞香,你總要記牢,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瑞香仍舊不明她這話的用意,只好答應一聲∶『是。』『話要說回來,人也不是生來就該吃苦的。』七姑奶奶說道∶『有福能享,還是要享。不過——』她覺得有瑞香在旁,話說得太深了也不好,便改口說道∶『就怕身在福中不知福。』『七姐這句話,真正是一針見血。』螺螄太太說∶『瑞香,你去燙一壺花雕來,我今天想吃酒。』螺螄太太的酒量很不錯,燙了來自斟自飲,喝得很猛;七姑奶奶便提了一句∶『四姐,酒要吃得高興,慢慢吃。』『不要緊,這一壺酒醉不倒我。』『醉雖醉不倒,會說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