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年輕婦女著裙子,胡家除了胡老太太,全都是襖褲,月如也是如此。見了胡雪巖,襝衽為禮,稱呼一直未改,仍舊叫『老爺,』她說∶『發福了,氣色更加好,紅光滿面。』『紅光是太熱的緣故。』胡雪巖摸著臉說。
『老爺穿的是絲綿,怪不得了。』月如轉臉向唐子韶說,『你快去看看,老爺的衣包裡面,帶了夾襖褲沒有?』『對,對,』唐子韶猛然拍一下自己的額角,『我早該想到的。』說著,起身就走。
於是,月如坐下來問老太太、太太;當家的大姨太太——姓羅行四,家住螺螄門外,因而稱之為『螺螄太太』。再就是「少爺『、』小姐『,一一問到;唐子韶已經從胡雪巖的跟班手裡,將衣包取來了。
『老爺,』月如接過衣包說道∶『我伺候你來換。』當著唐子韶,自然不便讓她來執此役,連連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我自己來。』
『那就到裡面來換。』
月如將胡雪巖引入她的臥室,隨手將房門掩上。胡雪巖便坐在床沿上,脫棉棉換夾,易衣既畢,少不得打量打量周圍,傢俱之中只有一張床最講究;是張紅木大床,極厚的褥子,簇新的絲綿被,雪白的枕頭套,旁邊擺著一枚蠟黃的佛手,拿起來聞一聞,有此桂花香,想來是沾了月如的梳頭油的緣故。
『換好了沒有?』房門外面在問。
『換好了。』
『換好?我來收拾。』接著,房門『呀』地一聲推開,月如進來將換下的絲綿襖褲,折齊包好。
胡雪巖這時已走到外面,正在吸水煙的唐子韶站起來問道∶『大先生,是不是馬上開飯?』
『好了就吃。』胡雪巖問道∶『你啥辰光到湖州。』『今天下半天就走。』
『喔,那我要把交代蓉齋的話告訴你,第一,今年絲的市面不大好,養蠶人家,今年這個年,恐怕很難過,你叫他關照櫃檯上,看貨稍微放寬些。』『是的。』
『第二,滿當的絲不要賣——』
『滿當的絲,大半會發黃,』唐子韶搶著說∶『不賣掉,越擺越黃,更加不值錢了。』
『要賣,』胡雪巖說∶『也要先把路腳打聽打聽清楚,如果是上海繅絲廠的人來收,決不可賣給他們。』『是的。』唐子答應著,卻又下了一句轉語∶『其實,他們如果蓄心來收,防亦無從防起。』『何以見得?』
『他們可以收了當票來贖啊!』
『我就是要這樣子』。胡雪巖說∶『人家贖不起當頭,當票能賣幾個錢,也是好的。』
『大先生真是菩薩心腸。』唐子韶感嘆著說。
『也不是啥菩薩心腸,自己沒有啥損失,能幫人的忙,何樂不為?說老實話,一個人有了身價,惠而不費的事,不知道有多少好做,只在有心沒有心而已。』『大先生是好心,可惜有些人不知道。』
『何必要人家曉得?惠而不費而要人家說一聲好,是做官的訣竅;做生意老老實,那樣做法,曉得的人在背後批評一句沽名釣譽,你的金字招牌就掛不牢了。』『是,是。大先生真見得到。不過——』
『你不要「白果」、「紅棗」的,談得忘記辰光!』月如大聲打斷他的話,『開飯了。』抬頭看時,已擺滿了一桌的菜,除了胡雪巖所點的核桃炙腰與三鮮蛋以外,另外蒸的是松子雞,炒的是冬筍魚,燴的是火腿黃芽菜,再就是一大碗魚圓蓴菜湯與杭州到冬天家家要制的醃菜。
『老爺吃啥酒?』月如說道∶『花雕已經燙在那裡了。』『好,就吃花雕。』
斟上酒來,月如又來佈菜,『我怕方裕和的火腿,老爺吃厭了。』她說∶『今天用的是宣威腿。』『你的話也說得過分了,好火腿是吃不厭的。』胡雪巖挾了一塊宣威腿,放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說道∶『談起宣威腿,我倒說個笑話你們聽聽。盛杏蓀最喜歡吃宣威腿,有人拍他馬屁,特為託人從雲南帶了兩條宣威腿,送到他電報局,禮帖上寫的是「宣腿一雙」,這一來犯了他的忌諱——』盛杏蓀名字叫盛宣懷。『唐子韶乘間為月如解釋。
『犯他的忌諱,他自然不高興羅?』月如問說。『是啊!』胡雪巖答道∶『當時他就發脾氣∶』什麼宣腿不宣腿的?拿走,拿走!「過了幾天,他想起來了,把電報局的飯司務叫了來問∶『我的腿呢?」飯司務聽懂了,當時回報他∶』大人的兩條腿,自己不要「局裡的各位老爺把大人的兩條腿吃掉了。」『胡雪巖說得極快,象繞口令似的,逗得月如咯咯地笑個不停。』笑話還沒有完。『胡雪巖又說∶』盛或者蓀這個人很刻薄,專門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