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們自以為都出生入死,立過戰功,在我面前隨意坐臥談笑,固無不可。藩臺大人是朝廷大員,體制何等尊貴,你怎麼可以放肆,當是在我面前一樣,何以這樣不自量。你現在趕快給藩臺磕頭陪罪;不然藩臺發了脾氣,我亦沒有這張臉替你再求情。』何總兵答應一聲,跪倒在地,磕頭請罪。過一會,左宗棠送客,藩司一出中門就看到十幾個紅頂花翎黃馬褂的武官手扶腰刀在那裡站班,其中有一個就是何總兵。
這一下,頭上藍頂子,腦後只有一條辮子的藩司,大驚失色,手足無措。還算見機,定定神傴僂著身子,——請安招呼,步行到轅門外,方始上轎,但已汗透重棉了。古應春從聽說這個笑話以後,就不敢小看這些『老粗』們;當時陪笑問道∶『大人回來了?』
其中有個差官認識古應春,上前接話,『我們大人剛回來。』他說∶『胡大先生陪著洋人早就到了,派人出來問過你兩次,趕快請進去吧!?到得花廳,見了胡雪巖,還來不及敘話,只見角門已開,閃出來兩名差官,知道左宗棠要來了,當即招呼兩名洋人站起來迎接。
左宗棠自然是便衣,一件舊薄棉袍;頭上是蘭州織呢廠所出,一頂鼻菸色的氈帽。胡雪巖跟古應春自然磕頭請安;洋人則是一鞠躬,然後又跟左宗棠拉手。
上是左宗棠獨坐,問了些,『哪天到的』、『路上如何』、江南有什麼新聞『之類的話,胡雪巖一一照答,一陣寒暄過後,談入正題。
正題是借洋債。胡雪巖自同治五年至光緒四年,為左宗棠借過四次外債,以充『西餉』。西陲用兵,須由各省補助軍響,稱為『協餉』。但協餉分年解送,而打仗不能說今年餉銀用完,不打了;明年有了餉再打。因而胡雪巖想出一個借洋債的辦法,最大的『銀主』
是英商滙豐銀行,還款的方式是由江海關開出期票,而由協餉省分,主要的是江蘇、浙江、廣東、福建四省的督撫,蓋上大印,表示承諾在到期以前,將協餉解交江海關,償還洋商,年限總在六年上下,半年一期,付息拔本。方式是由胡雪巖秉承左宗棠的意思,找洋商談妥細節,然後由左宗棠出奏。奏準後,以上諭飭協餉各省出具印票,交江海關;同時由總理衙門照會英國公使,轉知貸款的滙豐銀行照付。
這套手續很繁瑣,其中還有兩道關口,一道是總稅務司赫德——根據中英條約,關稅是用來賠償鴉片戰爭失敗軍費的保證,因此英國人要求制中國新開各口岸,稱為『洋關』的海關;職稱是稅務司,都歸總稅務司赫德官轄。赫德不下命令,江海關稅務司不肯出票,錢就借不成了。
再一道關口是英國駐華公使,沒有他的核準,滙豐銀行不能撥款;有他批准了,即等於英國政府擔保滙豐銀行不會吃倒帳。赫德還好,因為他畢竟是中國的客卿,不能不買總理衙門的帳;而且有回佣好分,亦奇Qisuu書網願樂觀其成。但英國公使這一關很嚕囌,哪怕上諭批准了,各省的印票也備齊了,總理衙門跟赫德也說好了,沒有英國公使點頭,錢仍舊借不到。以左宗棠天馬行空的性格,這當然是件不能容忍的事,中國人借洋債,要做中國官的英國人赫德同意,更起反感。因此當德國泰來洋行的經理福克,向左宗棠表示,有錢可錯,手續可以節減許多,左宗棠自然是歡迎的。
福克之所以謁見左宗棠,出於胡雪巖的推薦,那是一年前的話,西陲已經平定,左宗棠準備在陝甘大興實業,關照胡雪巖招聘技師,胡雪巖找上了福克。在哈密行營一席之談,左宗棠認為福克『切實而有條理』,頗為欣賞;福克便抓住機會,為德國資本找出路,當然,要談這筆借款,仍舊需要胡雪巖。
當時正是崇厚擅自訂約,被捕下獄,中俄關系搞得劍拔弩張之時,左宗棠接到一個情報,說俄國舉了一筆『國債』達五千二百萬兩之巨,用來擴充裝備;認為中俄難免一戰,將來兵連禍結,其勢難以停止,亦須未雨綢繆;如果能借二、三千萬銀子,分數十年償還,則餉源一廣,練兵必精,寫信給胡雪巖,要他跟泰來洋行談判,而且約他在開年燈節以後,進京面談。
不久,這件事打消了,因為由於曾紀澤斡旋,中俄形勢已趨緩和,沒有再大舉外債的理由。
這是第一遍;第二遍舊事重提,又要借了。原來左宗棠內召入關進軍機時,奉旨將他的一差一缺,分別交卸,一差是『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交由劉錦棠接替;一缺是『陝甘總督交由楊昌浚署理。劉、楊都是左宗棠麾下的大將,但資望不足,難當重任;陝甘貧瘠,全靠各省協餉,各省如果不買帳,劉、楊就一籌莫展,因此,左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