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濡染,總覺得凡事只要不怕難,自然就不難。眼前的難題,不止這一端;要說分出緩急,遠在杭州的事,如果已生不測,急也無用。倘或根本不會有何危險,則病不急而亂投醫,反倒是自速其禍。
然而這番道理說給劉不才聽,或許他能接受;在七姑奶奶卻是怎麼樣也聽不進去的。因而他只有大包大攬地先一肩擔承了下來,作為安慰妻子的手段。
『不要緊!不要緊!』他拍一拍胸說,『我有辦法;我有路子,我今天就去辦。眼前有件事,先要定個主意。』這件事就是要將杭州的訊息,告訴胡雪巖。家小陷賊,至交殞命,是他不堪承受的兩大傷心之事;可是老母健在,閤家無恙,這個喜訊,也足以抵消得過,所以古應春贊成由劉不才去跟他面談。
七姑奶奶表示同意,劉不才當然依從,不過;他要求先去洗個澡——這是他多少天來,夢寐以思的一種慾望。『那容易。』七姑奶奶對古應春說∶『你先陪劉三叔到澡塘子去;我回家去收拾間屋子出來。』『不必,不必!七姐,』劉不才說,『我還是住客棧,比較自由些。』
『劉三叔喜歡自由自在,你就讓他去。』古應春附和著;他是另有用意,想到或許有什麼不便當著胡雪巖說的話,跟劉不才在客棧裡接頭,比較方便些。
在新闢的『石路』上,買好從裡到外,從頭到腳的全套衣衫鞋帽;照道理說,劉不才脫下來的那身既破且髒的舊衣服,可以丟進垃圾箱裡去了。但是,他卻要留著。『從前,我真正是不知稼穡之艱難,雖然也有落魄,混到吃了中飯不知夜飯在哪裡的日子也有過,可是我從來不愁,從沒有想過有了錢要省儉些用。經過這一場災難,我變過了。』劉不才說,『這身衣服我要留起來,當作「傳家之寶」。這不是說笑話,我要子孫曉得,他們的祖宗吃過這樣子的苦頭!』古應春相當驚異,『劉三叔,』他說,你有這樣子的想法,我倒沒有想到。『』我也是受了點刺激;想想一個人真要爭氣。『劉不才說,』從天竺進城,傷心慘目,自不必說,不過什麼東西可怕,都不如人心可怕。雪巖在地方上,總算也很出過一番力的,哪知道現在說他好的,十個之中沒有一個。我實在不大服氣。如果雪巖真的垮了下來,或者杭州也真的回不去了,那就冤屈一輩子,壞名譽也不能洗刷。到有一天光復,雪巖依舊象從前那樣神氣,回到杭州,我倒要看看那班人又是怎麼個說法?『
這是一番牢騷,古應春頗有異樣的感覺。從他認識劉不才以來,就難得聽他發牢騷;偶爾那麼一兩次,也總是出以冷雋嘲弄的口吻,象這樣很認真的憤激之詞,還是第一次聽到。
再將他話中的意思,好好咀嚼了一會,終於辨出一點味道來了∶『劉三叔,』他試探著問,『你好象還有什麼話,藏在肚子裡似的。』
『劉不才倏然抬眼,怔怔地望著古應春,好半晌才深深點頭,』應春兄,你猜對了。我是還有幾句話,倒真應該跟你談才是。雪巖的處境很不利——。『聽他談了下去,才知道胡雪巖竟成眾矢之的。有人說他借購米為名,騙走了藩庫的一筆公款,為數可觀;有人說王有齡的宦囊所識,都由胡雪巖替他營運,如今死無對證,已遭吞沒。此外還有人說他如何假公濟私;如何虛有善名;將他形容成一個百分之百的奸惡小人。
『這都是平時妒嫉雪巖的人,或者在王雪公手裡吃過虧的遷怒到他頭上。瘋狗亂咬,避開就是;本來可以不必理他們,哪知長毛也看中了雪巖,這就麻煩了。』越說越奇,如何長毛又看中胡雪巖?古應春大感不解;不過一說破也就無足為奇了;『雪巖向來喜歡出頭做好事,我們憑良心說,一半他熱心好熱鬧;一半也是咕名釣譽。李秀成打聽到了,想找雪巖出來替他辦善後。這一來就越發遭忌;原來有批人在搞,如果雪巖一出面,就沒得那批人好搞的,所以第一步由袁忠清那樣的王八蛋來恐嚇;這也還罷了,第二步手段真毒辣了。據說,那批人在籌劃鼓動京官要告雪巖,說他騙走浙江購米的公款,貽誤軍需民食,請朝廷降旨查辦。』聽到這裡,古應春大驚失色,『這,從何說起?不是要害他家破亡嗎?』他大搖其頭,『不過我又不懂,果然降旨查辦,逼得小爺叔在上海存身不住,只好投到長毛那裡,於他們又有何好處?』
『不要忙,還有話。』劉不才說,『他們又放出風聲來了,說是胡雪巖不回杭州便罷,一回杭州,要鳴鑼聚眾,跟他好好算帳。』『算什麼帳?』
『哪曉得他們算什麼帳?這句話毒在「鳴鑼聚眾」四個字上頭;真的搞成那樣的局面,雪巖就變成過街老鼠了,人人喊打!』古應春敲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