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平日對經濟實用之學,亦頗肯留意;倒不知道養蠶有這麼多講究。照你所說,關係極重;我得趕緊通知蔣薌泉,格外保護。除了不準弟兄騷擾以外,最要防備湖州城裡的長毛突圍亂竄,擾害養蠶人家。』『大人這麼下令,事情就不要緊了!』胡雪巖欣慰地說,『江南是四月裡一個月最吃重,唱山歌的話∶』做天難做四月天「,因為插秧、養蠶都在四月裡,一個要雨,一個要晴。託朝廷的鴻福,大人的威望,下個月風調雨順,軍務順手,讓這一個月平平安安過去,浙江就可以苦出頭了!『』我知道了,總想法子如大家的願就是。『說到這裡,左宗棠眉心打了個結,』倒是有件事,雪翁,我要跟你商量;看看你有沒有高招,治那一班蠹吏!『』蠹吏『二字,胡雪巖沒有聽懂,瞠然不知所答。及至左宗棠作了進一步的解釋,才知道指的是京裡戶部與兵部的書辦。
『戶部與兵部的書辦,盼望肅清長毛之心,比誰都殷切;在他們看,平了洪楊,就是他們發財的機會到了。正月廿一,曾老九克了天保城,金陵合圍,洪秀全已如釜底遊魂。李少荃的淮軍,攻克常州,亦是指顧間事;常州一下,淮軍長驅西進,會合苦守鎮江的馮子材,經丹陽馳援曾九,看起來可以在江寧吃粽子了。』『沒有那麼快!』胡雪巖介面便答。
這一答,使得左宗棠錯愕而不悅∶『何以見得?』他問。
胡雪巖知道自己答得大率直了。左宗棠有句沒有說出來的話∶『莫非論兵我還不如你?因而很見機地改口∶』大人用兵,妙算如神,我何敢瞎議論。不過,我在上海那兩年,聽到看到,關於李中丞的性情,自以為摸得很透。常州如果攻了下來,他未必肯帶兵西進;因為,他不會那麼傻,去分曾九帥一心想獨得的大功。『』啊!『左宗棠重重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你也是這麼想?『
『只怕我想得不對。』
『不會錯!』左宗棠嘆口氣,『我一直也是這麼在想,不過不肯承認我自己的想法;我總覺得李少荃總算也是個翰林,肚子裡的貨色,雖只不過溫熟了一部詩經,忠君愛國的道理總也懂的,而況受恩深重,又何忍辜負君父滅此大盜,以安四海的至意?如今你跟我的看法不約而同,就見得彼此的想法都不錯。論少荃的為人,倒還不致巴結曾九;只為他老師節制五省軍務,聖眷正隆,不免功名心熱,屈己從人。至於他對曾九,雖不便明助,睹底下卻要幫忙,助餉助械,盡力而為;所以金陵克復的日子,仍舊不會遠。』『是的。這是明擺在那裡的事;江寧合圍,外援斷絕,城裡的存糧一完,長毛也就完了。照我看,總在夏秋之交,一定可以成功。』『那時候就有麻煩了。你先看著這個——。』
說著左宗棠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厚甸甸地,總有十來張信箋;他檢視了一下,抽出其中的兩張,遞了給胡雪巖。這兩張信箋中,談的是一件事;也就是報告一個訊息。說兵部與戶部的書辦,眼看洪楊肅清在即;軍務告峻,要辦軍費報銷,無不額手相慶。但以湘淮兩軍,起自田間,將領不諳規制,必不知軍費應如何報銷?因而有人出頭,邀約戶兵兩部的書辦,商定了包攬的辦法,多僱書手,備辦筆墨紙張;專程南下,就地為湘淮兩軍代辦報銷。
一切不用費心,只照例奉送『部費』即可。在他們看,這是利人利己的兩全之計,必為湘淮兩軍樂予接納,所以不但已有成議,而且已經籌集了兩萬銀子,作為『本錢』,光是辦購置造報銷的連史紙,就將琉璃幾家紙店的存貨都搜空了。
『這個花樣倒不錯!』胡雪巖有意出以輕鬆的姿態,『不過這筆「部費」可觀。我替殉節的王中丞經手過,至少要百分之二。』『就是這話羅!』左宗棠說,『我要跟你商量的就是這件事。我前後用過七千萬的銀子,如果照例致送,就得二十萬銀子。哪裡來這筆閒錢,且不去說它;就有這筆閒錢,我也不願意塞狗洞。你倒想個法子看,怎麼樣打消了它!』『打消是容易,放句話出去擋駕就是。可是以後呢?恐怕不勝其煩了!軍費報銷是最嚕囌的事,一案核銷,有幾年不結的。大人倒仔細想一想,寶貴的精神,犯得著犯不著花在跟這些人打交道上頭?』
『不!』左宗棠大不以為然,『我的意思是,根本不要辦報銷。軍費報銷,在乾隆年間最認真;部裡書辦的花樣也最多。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是「在人簷下過,不敢不低頭」;如今我又何必低頭?戶部也沒有資格跟我要帳!』這話說得太霸道了些。誠然,湘軍和淮軍的軍費,都是在地方自籌,戶部並沒有支付過;但在地方自籌,不管是厘金、捐募,總是公款,何致於戶部連要個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