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喊一聲∶『來呀!留胡大人吃便飯。』
照官場中的規矩,長官對屬下有這樣的表示,聽差便得做兩件事,第一件是請客人更換便衣;第二件是準備將客人移到花廳甚至『上房』中去。
在正常的情況之下,胡雪巖去拜客,自然帶著跟班;跟班手中捧著衣包,視需要隨時伺候主人更換。但此時只有胡雪巖一個人,當然亦不會有便衣;左宗棠便吩咐聽差,取他自己的薄棉袍來為『胡大人』更換。左宗棠矮胖;胡雪巖瘦長,這件棉袍穿上身,大袖郎當,下襬吊起一大截,露出一大截沾滿了黃泥的靴幫子,形容不但不雅,而且有些可笑。但這份情意是可感的。所以胡雪巖覺得穿在身上很舒服。
至於移向花廳,當然也辦不到了。一座小關帝廟裡,哪裡來的空閒房屋,閩浙總督的官廳,簽押房與臥室,都在那裡了。不過,廟後倒有一座土山,山上有座茅亭,亦算可供登臨眺望的一景;左宗棠為了避免將領請謁的紛擾,吩咐就在茅亭中置酒。
酒當然是好酒。紹興早經克復,供應一省長官的,自然是歷經兵燹而無恙的窯藏陳釀;菜是湖南口味,雖只兩個人對酌,依然大盤長筷,最後廚子戴著紅纓帽,親自來上菜,開啟食盒,只是一小盤湖南臘肉。不知何以鄭重如此?『這是內子親手調製的,間關萬里,從湖南送到這裡,已經不中吃了。只不過我自己提醒我,不要忘記內子當年委曲綢繆的一番苦心而已。』胡雪巖也聽說過,左宗棠的周夫人,是富室之女;初嬪左家時,夫婿是個寒士。但是周夫人卻深知『身無半畝,心憂天下』的左宗棠,才氣縱橫,雖然會試屢屢落弟,終有破壁飛去的一日;所以鼓勵慰藉,無怕不至。以後左宗棠移居岳家,而周家大族,不會看得起這個脾氣的窮姑爺。周夫人一方面怕夫婿一怒而去,一方面又要為夫家做面,左右調停,心力交痤,如今到底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了。
這對胡雪巖又是一種啟示。左宗棠如今尊重周夫人,報恩的成分,多於一切,足見得是不會負人,不肯負人而深具性情者,這比起李鴻章### 以利祿權術駕馭部下來,寧願傾心結交此人。
因此,當左宗棠有所詢問時,他越發不作保留,從杭州的善後談到籌餉,他都有一套辦法拿出來,滔滔不絕,言無不盡。賓主之間,很快地已接近脫略形跡,無所不談的境地了。
一頓酒喝了兩個時辰方罷。左宗棠忽然嘆口氣說∶『雪巖兄,我倒有些發愁了。不知應該借重你在哪方面給我幫忙?當務之急是地方善後,可是每個月二十五、六萬的餉銀,尚無的款,又必得仰仗大力。只恨足下分身無術!雪巖兄,請你自己說一說,願意做些什麼?』
『籌餉是件大事,不過只要有辦法,凡是操守靠得住的人,都可以幹得。』胡雪巖歉然地說,『光墉稍微存一點私心,想為本鄉本土盡幾力。』
『這哪裡是私心!正見得你一副俠心義腸。軍興以來,杭州被禍最慘,善後事宜,經緯萬端,我兼攝無篆,責無旁貸,有你老兄這樣大才,而且肯任勞任怨,又是為桑梓效力的人幫我的忙,實在太好了。』左宗棠說到這裡,問道∶『跟蔣薌泉想來見面了?』
『是!』
『你覺得他為人如何?』
『很直爽的人。我們談得很投機。』
『好極,好極!』左宗棠欣然問道∶『地方上的一切善後,總也談過了?』
『還不曾深談。不過承蔣方伯看得起,委託我的一個小小錢莊,為他代理藩庫;眼前急需的支出,我總盡力維持。』『那更好了。萬事莫如賑濟急;如今有一萬石米,在軍需民食,能維持一兩個月,後援就接得上了。再有寶號代為支應藩庫的一切開銷,扶傷恤死,亦不愁無款可墊。然則杭州的賑濟事宜,應當馬上動手。我想,設一善後局,雪巖兄,請你當總辦,如何?』
『是!』胡雪巖肅然答說∶『於公於私,義不容辭。』『我就代杭州百姓致謝了。』左宗棠拱拱手說,『公事我馬上叫他們預備,交蔣薌泉轉送。』
這樣處置,正符合胡雪巖的希望。因為他為人處世,一向奉『不招忌』三字為座右銘;自己的身分與蔣益澧差不多,但在左宗棠手下,到底只算一個客卿,如果形跡太密甚至越過蔣益澧這一關,直接聽命於左宗棠,設身處地為人想一想,心裡也會不舒服。現在當著本人在此,而委任的札子卻要交由蔣益澧轉發,便是尊重藩司的職權;也是無形中為他拉攏蔣益澧,僅不過公事上小小的一道手續,便有許多講究;只見得做官用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樣想著,他對左宗棠又